他與麥望安實話實說,除去買飯必須使用飯卡,像是點外賣、逛超市或是與同學交易,他從來都不會使用現金,而是一直都在用手機支付。
當然也不是說他不帶現金,畢竟學校裡的飯卡與水卡的充值可不收此類電子貨币。
“你太大膽了,”被請回家的鄒其鄰無疑在證明學校對打擊學生拿手機等類的規定有多麼嚴苛,何況鄒其鄰是無妄之災。若是路将甯被發現的話,不僅要定他一個拿手機的罪名,還要被扣一頂誣陷别人的帽子,雖然誣陷别人這件事情并非作假。所以麥望安不得不為他提心吊膽,“算我求你了,你以後在使用手機的時候适當注意着點兒吧!”
也不知路将甯是否聽得進去,但他象征性地點頭,轉而又問:“所以點外賣嗎?”
麥望安搖搖頭:“我給她帶伊利吧。”
所有的東西都交到路将甯的手中,麥望安提前從收銀台旁走過。他站在超市門口的對面,等待着結賬的路将甯,期間确實見過幾個明目張膽拿出手機結賬的學生,而收銀員都像是習以為常,絲毫沒有覺得學生可以拿出手機來結賬是一件奇怪又荒唐的事情。
排隊的過程中,路将甯還有手機玩,而在超市門外的麥望安卻無所事事。餓着肚子的他舒緩一口氣,整個人瞬間萎靡下來,瞧起來跟抽了筋骨似的,從内到外透露着軟。
但真正軟的是麥望安胸腔内的那顆心。
與路将甯交往後,雖不久,但他也能感受得到同之前畏縮的心态大相徑庭。不善言辭的他也能口出狂言,即便現在回想,還是會覺得不可思議,其中又帶着微妙的欣喜。
一棵木讷的樹也會随着風淩亂搖曳,他被滋潤了,他好像發出嫩芽活過來了。
他從不期待能夠成功度過難關,因為比順利過關更吸引他的是,在陷入糾紛或低谷時,有人能用力去拉他一把。現在這個人找到了,不是旁人,而是從根源上說,與他關系最為親近的路将甯。他會想,原來愛情并非是愛一副身體,漂亮的靈魂才是最吸引人的地方。
他很慶幸自己的頭腦中住着一個愛人。
路将甯從超市走出的時候,麥望安的嘴角還挂着一個淺淺的笑容。
與其說這隻是一個表情,倒不如說是發自内心表露的幸福。
他的笑容感染了路将甯,路将甯不由自主地跟着挑起唇角:“你看起來很開心。”
這抹輕又薄的笑容瞬間就被路将甯的話給吹散了,僅留下柔和的底色:“沒有。”
麥望安撐着臉皮、抵死不認的态度擺明了可以挑起路将甯怼人的興趣。但顯然,路将甯并沒有這樣的興趣,他隻是笑着,把手中的面包分給麥望安,插上奶,遞了過去。
垂眸看着眼前的東西,麥望安沒有立即上手接過,他挪開視線去端詳着面前送東西的人,噙着笑,欲要将其看穿似的。路将甯這種養小孩兒似的操作可謂是手到擒來,在他的印象裡,像路将甯這種性格,必定是直男一般的存在,絕非這樣溫柔體貼照顧人。
他聯想到作為恙的楊延年曾在無軀體的情況下借住在路将甯的意識裡,于是不管是非對錯,靠近路将甯便開始打趣兒:“你嘴臭成這樣還這麼體貼,有大神指點過吧?”
路将甯斜睨他一眼:“你也挺臭的。”
“那你告訴我,你難道是無師自通?”
“要不然呢?”路将甯擡起胳膊,示意麥望安趕緊接過手中的東西,“你教我?”
麥望安把自己手中的牛奶插好管,與路将甯手中的交換:“各憑本事哄對方咯。”
路上,鮮少有人會像他們這樣,左右手都不閑着的人。
從起初因被注視的不适到現在視而不見的随然,其中少不了身邊路将甯陪伴的原因,但也絕對不乏有他個人心理素質增強的緣故。他在意别人的看法,在偷偷留意别人的時候也會發現,過路的同學大多數不過是由于好奇而匆匆一瞥,極少數視線停留時間長的人也不是看他們人怎樣,而是被手中的食物吸引,進而選入自己的菜單。
人生路上哪有那麼多觀衆,并非是一個沒有,但絕大多數都忙着自己的事情,見你過目不過心,一秒後或許立馬就能忘記了。除非自身存在易引人注目的奇葩現象。
這一點,麥望安可以堅決地否認:無。
理解通徹後,所有的畏畏縮縮就如同過眼雲煙,轉瞬即逝,嘴裡的面包吃得也香。
可突然,麥望安咀嚼面包的動作稍微一滞,他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待他看清楚對面的人後,嘴裡的動作瞬間就全部停止了。校園内四通八達的道路上人潮湧動,對面那兩個交談的少年就好像是一塊天然的阻隔闆,将如同清晨的鳥兒般的喧嚣隔了開。
兩個人面對面站着,從裹足不前的麥望安的臉視角可以清楚地看見兩人的側顔。其中一個雙手插着兜,面色淡漠,似乎在傾聽對面的人滔滔不絕的講話;而另一個人,雙手交叉抱于胸前,身子微微後傾,嘴唇一張一合,嘴角與眉梢都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這兩個人正是沈從意與宿純然。
他們在一起其實并非驚訝事,大家都是初中玩在一起的同學,轉校之後又偶然相遇在高中,彼此叙舊無可厚非,聽起來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而沈從意與麥望安是要好的朋友也是初中同學都知道的事情,宿純然又與麥望安玩得好,見到沈從意自然要表态。
兩個都是曾經要好的朋友,麥望安本該高高興興地上前打招呼,可讓他猶豫不前的原因實在有太多。與沈從意的貌合神離,對宿純然的東猜西疑,都讓他們的關系看起來變得僵持冷硬,未必哪天便鬧得不歡而散。且他身旁還跟着路将甯,他還記得這是沈從意忌諱的一個點,所以該親近還是該疏離,一時半會兒竟讓他有點兒拿不出主意。
他做不出的事情自有老天插手,沒等他思索或與路将甯商量,有人就朝他看了來。
宿純然不經意的轉頭,直直向他盯來。
随後不久,麥望安看見他嘴唇微動,再緊接着,沈從意也跟随着宿純然朝他看來。
幾人目光彼此交彙,有人心跳得厲害。
“既然看見了,那就過去聊聊吧。”
路将甯出口的話瞬間填補了麥望安空白的大腦,他回神,邁開腳步朝他們走過去。
“麥望安,”宿純然拖長尾調,揚起一個和善的微笑問候道,“好久沒見你了。”
從麥望安決定接近他們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沈從意。
而現在,他站立在兩人中間,兩人的表情是貼臉的存在。他不習慣總是直視别人,尤其是在沒有話題可聊的情況下,他一直認為這是個不禮貌的行為。不過而今,他甯可不管宿純然,眼睛也要像鷹隼盯着獵物那般,死死看着沈從意。
沈從意也與麥望安對視過,不過他的目光沒有宿純然那般直白,肉眼可見的,他在距離接近後開始躲閃,最後直接低下了頭:“我先回去補昨晚的作業了。”離開前的沈從意沒有給在場的任何人一個正眼,麥望安甚至不能說話留下他,他就已經走了。
宿純然的聲音讓麥望安移開視線,從而轉望說話人的臉。他點點頭,語氣說不上涼薄,也談不上親切,中規中矩:“确實。”
他的作态讓宿純然微微一笑,宿純然的視線飄然掃過路将甯,然後靠近他,稍微向前俯身:“你知道我的身份,我也知道,我的突然出現一定會讓你有所忌憚。可是麥望安,宿純然有沒有惡意,你還不了解嗎?”
麥望安忽略心中隐約的怪異,着眼于宿純然的行為與前半段話中強調的内容。
他撤退一步,無聲抗拒宿純然的接近,不僅是因為心中漸現的忌憚而後退,更多的是以現在他與路将甯的關系,他不能再像往常一樣勾肩搭背,在這些問題上他必須有所規避。
正因為是同性,某些容易忽視的細節就得需要他去嚴格重視,這不單是給愛人一份安全感,也是給這段感情一層合格的保障。
“我了解你,雖不通透,但我确實對你有些了解。”麥望安的雙目抓住他的眼,滿面正色地說道,“你從前轉校的原因就是我們兩人身份的對立,我很感激你為維護我做出那樣的決定。根據你從前的作為,你這次的出現,不得不讓我感到害怕從而有所堤防。”
在宿純然說出轉校的那日,麥望安還記得他曾說過,不出意外,兩人怕是再也不會見面了。而他所轉的學校也是在市中心,如果不是存心的話,以他優異的成績,最差也隻會去隔壁的一中,而不是考入這所學校。
“你沒必要對我如此防備啊,我也沒想到我的出現會讓我們原本和諧的關系變得這麼僵硬,那這就算是我的過錯,好吧?”宿純然看似被麥望安的正經逗樂了,他的笑容自始至終就沒有松懈過,好像已經是一層牢牢扒在臉上的面具,“我們是朋友啊,你親口承認的,我說過不會傷害你就是不會傷害你。你怎麼非要覺得我是刻意接近你呢?”
他的避重就輕讓麥望安心中的疑惑如同山間清晨的濃霧,麥望安打心底認為他越描越黑:“不,第六感告訴我,你有目的。”
宿純然輕笑:“你怎麼跟女人似的?”
麥望安的眸中頗有些不可置信,又攜帶着不解的意味,他脫口而出:“你變了。”
宿純然常挂嘴角的笑倏然淡了一瞬,他直直望向麥望安的瞳孔中翻湧着難以名狀的複雜情緒,都被那深潭似的黑眸吞噬了。他垂下的睫羽像一把利刃,主動切斷他眼中透露出去的情緒,可不過多久,他便又恢複如常,重新露出剛才的笑容,直視着麥望安。
“就像我從初中生變為高中生一樣,人又怎麼會是一成不變的呢?像天,上一秒晴空萬裡,下一秒就會雷雨交加。一年足夠經曆太多的事情,也足夠從頭到尾改變了。”
“所以這是你的理由?”麥望安問道。
閑暇之際,宿純然合唇微笑,沉默地瞥了一眼無存在感的路将甯,而後一言不發。
“我朋友不多,”麥望安注意到他的挪開的視線的方向,繼而轉身将手中未吃完的面包和牛奶放在路将甯的手中,然後維持着這個姿勢,不徐不疾地說,“如果真正實打實算出來的話,其實也就隻有三個而已。”
言罷,他突然握住路将甯的手腕,擡眸對視上那雙憂心忡忡的眼,然後卸了力度。
他轉身,再次凝視宿純然:“我交朋友不看長相、不看成績,也不看家庭,我就隻在乎他的人品怎樣。路将甯和沈從意是我從小的玩伴,他們的品行如何我多少了解。宿純然,我們相識在初中靠的是緣分,要不是你幫助程麗雪,我不會那麼快認識你,從那一刻我就知道你這個人很好,要是能和你交朋友的話一定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情。我敢笃定你的根不壞,但僅僅一年,你這塊兒玉在我的心中好像裂縫了,我不相信一年能讓你變成這樣。”
他說,“我總覺得……你不是你了。”
麥望安不與宿純然嬉皮笑臉,長篇大論反倒讓他挂不住面子,他不再微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于詭異的、平靜的甚至是帶有審視意味的目光。
大庭廣衆下,人來人往的道路間,這種目光的壓迫性依舊很強,盯得發怵的人心中毛刺刺的。就在麥望安不悅地皺眉前,他卻忽然失聲笑了,抿平的嘴角揚起一個散漫的弧度,似歎息、似無奈,又似是一種嘲笑:“你要和我打感情牌嗎?”
麥望安看似不說話,實則在心中默認。
而他沉默的應答在宿純然眼中無疑就是肯定的回答,得到這種結果的宿純然不以為意,嘴角依舊保持着剛才那抹複雜的笑,說出的話卻是讓人大吃一驚:“如果牌打失敗了,我們的關系是不是就像你和沈從意一樣,表面海波不驚,還是好友,内裡其實早已有嫌隙了。”
“是不是?麥望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