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有沒有聽見他是怎麼回答的?”
很可惜,楊延年搖搖頭:“沒說話。”
……難道是默認了嗎?
本就被沈從意與宿純然兩堵大牆擋得嚴嚴實實,照不進光量的心情,突然又被一層烏雲牢牢遮蔽,麥望安愁眉苦臉地趴下去。
一上午,無論上下課,凡是舍友與麥望安都在教室的時間,他都會認真觀察他們。
不過結果不了了之,舍友們的表情與平常表現得别無二緻,甚至看起來要更開心。
瘋了,麥望安也不知道該形容誰合适。
中午放學,與路将甯碰面的麥望安果斷提出吃泡面的要求。他想借着逛超市的機會去給舍友買一些零食,以一種偏賄賂的方式挽救一下他心目中,彼此搖搖欲墜的關系。
麥望安不是常吃泡面的人,對于這份請求,路将甯沒有拒絕,隻是感到奇怪而已。
“怎麼突然想吃泡面了?”路将甯習慣性地瞥向他的頭發,“我們男生洗頭發還不至于像女生那樣費時間吧?你是嘴饞了?”
“你問題好多。”麥望安摸了摸昨日中午剛洗的頭發,不願多做解釋的他打算隐瞞真相,臉不紅心不跳地撒謊道,“我攢的衣服還沒有洗呢,吃個泡面速戰速決算了。”
路将甯若有所思地點頭:“那走吧。”
由于正午的超市人潮擁擠,兩人是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去超市的,但就算是他們安裝上兔子腿,也比不過那些最後一節課上體育,以及離着近的高三教學樓裡面的學生。
磨磨蹭蹭,休閑時間被擠掉十幾分鐘。
等麥望安拎着東西回宿舍時,吃過午飯的舍友們都齊聚在一起了。麥望安剛反手把門關上,就耳尖地聽到他們在和言默然聊起今早上遲到的事情,心尖尖蓦地微微一顫。
甚至沒有一句廢話,在衆人談話的空檔期間,麥望安拿着零食走了過去,敞開袋子請他們随便拿:“早上的事,不好意思。”
同宿舍的舍長一向是不拘一格的人,見有零食吃,他從來不客套,也不推讓。但今天不同,他的手剛觸碰到零食的邊,就聽見麥望安如此說,于是立馬把零食丢了回去。
他狐疑:“你這東西……什麼來頭?”
麥望安說:“我用我自己的錢買的。”
“我是問你為什麼要請我們吃零食。”
從下定決心買零食的那一刻起,麥望安就把舍友早上遲到的事情歸咎自己身上,他買零食的原因很簡單,無非就是以物代話來服軟道個歉。這個理由多好宣之于口,可處于衆舍友的面前,看着他們的臉,麥望安突然有種他多想的錯覺,一時間竟猶豫起來。
而事實也确實是他多想了、想錯了。
“我的老天爺嘞,我們要是不明不白地收下你的東西,那你這不是坑我們嗎!”舍長從麥望安糾結的神情上發現端倪,忙不疊地拍手“稱贊”麥望安的行為。
随後,他堪稱語重心長地解釋道,“如果是因為今天早上的事情,那麼大可不必。首先,遲沒遲到是我們的事情,與你沒有任何幹系;再一個就是,你今早上也喊我們了,怎麼着我們也沒理由把這個屎盆子扣在你頭上,是吧?”
被戳穿的麥望安有些挂不住臉面,微微發紅的臉上不由得再覆上一層笑容來遮掩。
“我也沒想過你心思竟然這麼細膩,還是說咱宿舍裡有人跟你說過什麼啊?”舍長掃視過每個人的臉,最後停到某個人身上。
巧的是,這個人正是楊延年的後桌。
同宿舍裡,他與舍長玩得最好,兩人互掐習慣了,無論幹什麼,他們都會首先懷疑對方。男生的手比誰的都快,摸到麥望安遞出的零食便三下五下拆除包裝,絲毫不顧及形象,不說是狼吞虎咽,但看起來也跟沒吃過飯一樣。他見舍長的目光停在他這兒,嘴裡的東西還沒來得及下咽,心裡倒是已經明得跟白鏡兒似的,指着對方罵他含血噴人。
“喂,你怎麼能這麼冤枉人,我好歹和麥望安是對床的關系,我怎麼會——”
意想不到的,他的話竟是戛然而止。
沒等舍長乘勝追擊,他轉頭扣住身邊麥望安的肩膀:“楊延年跟你說什麼了嗎?”
還沒鼓起來的氣球又一次被戳破,麥望安雖不願出賣楊延年,卻還是抵不過本能的反應——他在撒謊時眼睛會不敢直視對方。
男生一拍大腿:“我知道了。肯定是大喇叭上課問我的話被楊延年聽着了,然後她在下課就去告訴你了,對吧?我真靠了,我可服了。當時在上第一節課的時候,我同桌那個大傻逼問過我,是不是麥望安把我們全宿舍給坑了,我沒說話,我就瞅他一眼,眼裡完全都是對他說話不過腦子的鄙夷。我也沒想過有人偷聽啊,也沒想過我的不說話會被别人認為是我在默認啊。我真的想重新穿回去,對着我那同桌罵一句‘你放屁’!”
麥望安:“……”
其他人:“……”
楊延年與舍友的話高度重合,在搞笑演說下,舍友也成功為自己洗脫冤情。麥望安的零食在說說笑笑間已經徹底不見影,他的心情就像是那空空如也的零食袋,飄飄然。
不過舍友的那番解釋也不能說是十全十美的一段話,雖說活躍了氣氛,為自己開拓了嫌疑,但還是讓有心之人再次找到話題。
就在麥望安嗦泡面的時候,抱着薯片的舍長哼着歌,一堵牆似的站在了他的身邊。
舍長沒有直切正題。他首先就剛才的誤會對麥望安做出一番解釋,同時也希望麥望安能夠明白,沒必要對他們責任感如此強。他們隻是同宿舍,誰也不是誰的父母。
這個道理麥望安自然明白。但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性格原因,延續至今,凡是遇見這種事情,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将所有的問題歸結于自己的身上,展開埋怨自己的模式,好以此來讓旁人知道他在意這段關系。
可是他當時不明白一個道理:玩不玩得起來是兩個人的事情,單憑一方永無止境地付出,另一方卻坐享其成,這種關系是無論如何都看不到頭,也走不出路的。
而真正在意你的人,是絕對不會讓你去傷害自己的。
他定了定心,笑着說:“我知道了。”
舍長也跟着笑問:“你知道了?”
這其中的不确定性太多,但麥望安還是梗着脖子挂着笑,輕微點點頭:“對啊。”
“那就先不談這個,反正你是否真正知道以後就會發現的。”舍長湊近他,拿手擋着嘴,“楊延年和你是不是……談着啊?”
麥望安難得硬氣一次,他扯着嗓門,對着舍長豎鼻子瞪眼道:“我們怎麼可能!”
舍長無辜:“你們好像很熟的樣子。”
“和我熟的人多了去了,難道都是我對象嗎?”麥望安端起桌上的暖壺蓋,拎出裡面的泡面袋,朝着廁所門口走。繞過舍長的瞬間,他停留一瞬,“别亂想了,班主任在前幾天也為這件事情找過我們兩個,但我們就是關系好的異性朋友而已,僅此而已。”
誤會鬧過一波又一波,麥望安不是沒有想過跟楊延年避嫌,可每當想到宿純然的事情,他隻覺得心有餘而力不足。如今他與楊延年分不開,硬着頭皮兩人也得綁在一起。
麥望安此刻很想噫籲嚱哉,湯汁的重量壓得他步伐緩慢,沒等踏進廁所半隻腳,冷不丁地瞥向門口一眼,沒想到竟看見熟人。
得了,真對象找上門來了。
丢下壺蓋後,他便屁颠地跑到門口處。
注意到路将甯手中的衣服,麥望安心中隐約感到不妙,卻還是問道:“怎麼了?”
路将甯似笑非笑:“衣服洗完了嗎?”
麥望安下意識地看了眼頭頂上,自己緊鎖着的櫃子,磕絆道:“我剛吃完飯呢。”
此話正着路将甯的意,隻見他毫無前兆地把手裡揉成一團的校服遞來,無論是口吻還是表情,都可謂理直氣壯:“幫幫我。”
麥望安接過路将甯的衣服,欲言又止。
撒的謊也是在這一刻徹底變成了現實。即便心中有一百個不樂意,麥望安還是隐忍不發,把這突如其來的任務僞裝成自己順手的事情。他以一種奇特的自我安慰的方式來對待這件事情,既然在花錢方面路将甯毫無吝啬,那在出力方面他自然不應保留。
坦然接受這一事實的麥望安轉身就要去床底下的架子上找盆子,結果人還沒有旋轉一百八十度,有一隻手就揪住了他的衣領。
猝不及防的,這力道大得讓麥望安猛然向一旁歪倒,腿腳就像那老了多少歲的,踉跄幾步便跌倒在路将甯的懷裡。那隻揪着他衣領的手改成勒住他的細頸,忘記掙脫的他猛然去抓住路将甯的手腕,同時呼吸一滞。
——不是因為路将甯勒得緊,是因為他倏然意識到,兩人的行為不适合出現在這種人來人往的走廊裡,多少有點兒不合時宜。
麥望安向前硬扯,卻發現路将甯沒有松手的勢頭。他沒有橫沖莽撞,而是跟他玩遊戲似的幹脆重新貼了回去。就在後背感受到對方起伏的胸膛和耳朵接觸到對方灼熱的氣息時,他盡力拉開路将甯禁锢他的胳膊,趁着空子向下蹲落,向前走了兩步,再站起。
他轉過身去:“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還維持着抱空氣手勢的路将甯将環着的胳膊垂下:“你這才是真正的做賊心虛。”
衣服是可以給手洗的,鬥嘴的話是不能甘落下風的:“我磊落光明,哪裡心虛。”
路将甯不以為然,俯身湊近他:“那你似乎很關心同學的眼神,這是怎麼回事?”
麥望安擡眼,環視周圍的人與物。臨近午休的時間,學生們都已吃飽喝足,走廊裡的腳步聲起起伏伏。他的視線掃過每一個經過他面前的人影,三兩成群的男生或是說着笑打着鬧,或者低着頭快快走,他們的大多數人根本無暇抽時間看站在門口張望的他。
“零食都分給舍友了,沒給我留嗎?”
路将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震得麥望安頭皮發麻,對方羽毛一般輕飄飄掃來的眼神就像一把無形的利刃抵在他的咽喉處,逼得他心虛一會兒,然後不自覺地吞咽一口唾沫。
麥望安對視上那朵漫不經心的笑容,又在瞬間慌張得潰不成軍,明明他可以一口咬定抵死不認,卻還是選擇将破綻暴露在外。
走廊裡的聲音越飄越遠,撒謊時他的心跳得尤其的厲害,所有的隐瞞都無所遁形。
“你怎麼知道我把零食分給别人了?”
“我好像記得你不吃沙琪瑪的吧,不吃的東西你買回來幹什麼,生蛆嗎?”路将甯說得好似有理有據,“東西是我拿過去一并付了的,你買的什麼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霎那間,麥望安認為自己疏忽了。他仗着自己不愛挑食的性子,也抱着路将甯或許早已忘記一些瑣事的僥幸,何況就像芸豆一樣,對于沙琪瑪他不是不吃,隻是略顯的挑剔而已,隻吃葡萄幹是他慣有的脾性,于是便從置物架上拿取了舍友們愛吃的沙琪瑪。
可路将甯不僅記得他不吃肉丸水餃,也記得他很少吃芸豆與沙琪瑪,他總不會相信麥望安買回沙琪瑪,是為了單吃葡萄幹的。
麥望安被問得一聲不吭,全當默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