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漆黑如墨的眼眸深處閃過一抹詫異,卻被極好隐藏,指尖微動,鼻尖都是她身上的氣息,他輕咳一聲,側開臉來,伸手退拒,欲與她扯開距離,卻發現她好似在他身上生根發芽般,根本推不動。
奇怪。
“姑娘這是作甚?”他低眸瞧他,那雙狹長的眼睛倒映着她俏麗的面龐,恍若桃花般妖冶。
而他半挽的長發随意垂落,一縷落至肩頭,淩雲木指尖勾起那條碎發,在指尖勾圈挑逗。他的身上帶着雨後的清苦氣息,令人心曠神怡。就像是一個深陷于世俗泥濘中苦苦掙紮的人,登上那無世俗腌臜之氣的的高崖山峰,徜徉在蔚藍的天與無垠碧藍的大海之中,其疲倦而麻木神骨皆受到大自然清爽的洗禮,若一隻自由飛翔的長鷹,似一隻自由遊弋的鲸鲵,将自己的四肢百骸盡數融入山林與海河。
自然總是彌漫着苦意。
人是地上的生物,可他們總想着上天入海,以擺脫身上壓得令人喘不過氣的責任與枷鎖,哪怕隻是片刻,隻是一瞬間,也足以令人久戀不忘,這威力可要比那罂粟大得多。
淩雲木有些陶醉。
“大人莫要緊張,我不過是想與大人親近親近罷了。”
聽聽,這是一個正常人能說出的話來嗎?
陸舒客:“可本官不想與你親近。”
他在盡力避開她,夏季本就炎熱,崖州更勝一籌,大晟朝更是貼心的為官員們準備了夏冬兩季官服,這夏季的官府更是以缭绫所做,以其輕薄著稱。
腿上傳來她身上的熱度,他也能清晰而明了的感受到她的柔軟,再加上她身上那股甜膩又夾雜着些幾不可聞的幽香的蘭花氣息……
此女一身玄衣,打扮幹脆利落,五官甚至有些淩厲,可她的所作所為一颦一笑之間,總夾雜着一些天然的風流媚态,而這,她本人并不知曉。
他臉上雖淡定十足,可心頭早已是打翻了瓶瓶罐罐,慌慌張張跑來跑去不知如何是好。
他從未與人有過這般近的距離,在京都他有個外号,人稱“一扇公子”,是因為他與人的距離總在一扇之外,若是稍有逾矩,他便會不動聲色借扇巧妙拉開距離。
淩雲木挨得更近了,幾乎整個人貼了上去:“大人這話真是将我的心傷透了,況且,大人不是父母官嗎?既是父母官,理當與百姓多多親近才是。”
聽着她口中的歪理,陸舒客眉頭微皺,眸中卻帶了一抹谑嘲:“那依着姑娘之言,合該如何親近?”
方才她有意靠近他,他便知她欲對自己圖謀不軌,可他想這光天化日之下,她饒是如此無恥下流,也會稍稍顧及些。
可誰知她直接坐了上來,還是以這種極為暧昧的姿态。
他生了一副好皮囊,自會受這些隻圖男女之歡的人的貪圖與觊觎。
可他們怎地不明白,這皮囊之下,無一例外的是森森白骨與紅潮的血肉,以及那各有千秋或輕快或沉重的靈魂。
淩雲木笑臉盈盈:“自然是比其他人都親近的親近。”
因着歡快的緣故她耷拉的小腿一晃一晃,陸舒客幾不可聞的深吸口氣,壓下心頭暗火,側看眼睛往窗外看去……
窗外日頭正好,陽光明媚而亮堂,微風輕蕩,吹得院中楊柳心神蕩漾,細綠的柳枝交纏,無聲傳遞着它們的喜怒哀樂,幾株麻雀叽叽喳喳的歡鳴,它們用聲音傳遞的六欲七情。
明黃的碎光揉進他漆黑的眼眸,像是天神醉酒打翻了星星。
他的眼睛很好看,可那雙眼眸中總是帶着一層疏離的薄霧,像是多霧的夜晚,遮掩了星星原本的光芒。
他歎他生而為人,有血肉之軀,有那龌龊劣根。
随着她有意無意在他身上的磨蹭,他身體上本能的反應則一次又一次似刀般在提醒着他,他身上湧動着髒污血流。
他甯可化為化為一片雪花,又或是化為一瓣蓮花,隻要一片,隻要一瓣。
這些都是潔塵之物。
他不喜歡他自己。
他的思緒,淩雲木摸不清楚,他心中的煩愁,也是她從不曾想過的。
畢竟,她并不喜歡苦,又怎會給自己自找苦吃,自尋苦路?
她喜歡她自己,喜歡的不得了。
燦爛的晚霞便足以讓她綻開笑顔,成群結隊的麻雀也足以讓她贊歎自然的奇妙。
若她說要送給你一杯水,可你得到的卻是一杯酒,請不要怪她,這可能是她開的一個玩笑。
若她說要送你一瓶酒,那麼你得到的必定是一杯酒,所以,最好還是向她讨酒去吧。
陸舒客别開臉,淩雲木便擡眸欣賞着他硬朗的下颌線,可是不過一會兒,她便覺得膩味無趣。
“大人怎地不看我?是民女相貌醜陋不堪入目,還是大人心中有鬼,不敢看我?”她聲音故作嬌柔,圓潤的指腹貼在他硬朗的下颌,勾着他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