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書瑤含笑斜睨:“到時候,還指不定是誰給兔子描邊。”
定遠老宅,二人醉酒後敞開心扉談了大半夜,彼此間都熟稔許多。蕭鄞面對她時,再不複先前拘謹,話格外多、神态格外活潑,每行經一地都侃侃而談,好吃的、好玩的、熱鬧新鮮的,十分朝氣蓬勃。
反襯得孟書瑤老氣橫秋。
可她明明比他還小半歲。
時間久了,她也被帶得活潑鮮亮起來。
珪山蕭宅距大渡口不遠,是一座小小巧巧的三進院落,朱紅正門、古銅環扣,堅石影壁透雕的“和合雙仙圖”與昭甯公主府大門口一模一樣,刀痕尚新、顯然是為她入住新刻的。
前院種植幾棵蒼翠松柏,過了垂花門,眼前一亮,隻見團團簇簇柔粉開在枝頭,是正值花期的木芙蓉。正院花木舒朗,隻在四個角種桃花、木芙蓉,再擺上幾盆茉莉和玫瑰,四季花開不斷,卻不憋悶。
“聽說你喜歡天然草木花香,卻不想被遮擋視線”,蕭鄞帶她走到西耳房,指向南北牆新開的雕花窗,“這是你的畫室,我讓人多開幾個窗,光線好些不傷眼睛。”
從北牆窗戶看向後院,錯落有緻種着幾株梅花和桃花,又辟出一片花圃,數十棵山茶葉片圓潤肥厚、杆枝茁壯繁茂,一看就知生長多年。盡頭水池還留着枯荷,十分别緻。
蕭鄞看了那桃花半晌,又說:“起初我弄錯了,以為你喜歡桃花,後來昭君跟我說,你最愛重華宮那棵海棠。不如忍受幾天,我讓人把桃樹鏟了,重新種海棠?”
“别……”孟書瑤忙說,“海棠有海棠的美,桃花有桃花的熱鬧,都好,留着吧。”
蕭鄞眉眼彎彎,笑容又明朗又柔順:“那你先歇着,我去别處看看他們收拾得怎樣。”
孟書瑤盯着他背影,眼底掠過一絲恻隐,突然出聲:“等一下。”
蕭鄞含笑轉過來:“殿下還有何吩咐?”
“沒……沒事”,孟書瑤唇角擠出微笑,讷讷道,“順便辟一塊空地,練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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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書瑤的箭術很娴熟,難在手臂力量不足,有時候拉着弦,小臂就傳來撕裂疼痛。蕭鄞站在一旁,生怕她承受不住,空放傷到自己,忙雙手接過去,慢慢替她将弓弦還原。
“罷了,不如試試這個新物件。”蕭鄞變戲法似的,讓南風送進來一物,似弓非弓,拉弦的位置換作一條木頭臂。
孟書瑤驚喜低呼:“弩?”
蕭鄞眉眼俱笑,佯作怅惘歎了口氣:“姑娘見識太多也不好,吹牛都沒地方去。”
孟書瑤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幹笑兩聲:“隻聽阿鸢說過,他們那兒挨着玄陰山,對付草原散騎常用。昇陽不讓私藏弩,我這也頭一遭看見。”
她心念一動,眸中閃過驚詫:“你這制式像是軍用,怎麼來的?難不成你跟宣國騎兵……”
“軍用,自然不是正經渠道”,蕭鄞搖搖頭,“有個地方,叫黑市,官面禁買禁賣的,很多都能在黑市上找到。”
孟書瑤心跳一突,眼瞳急遽收縮:“很多?”
蕭鄞收斂笑意,點頭緩緩道:“私鹽、鐵、甲、軍械,還有……”
“還有人!”孟書瑤如墜冰窟,顫聲問,“靈昌禁止文書不齊、逼良為奴,還有些沒被救走的西陵戰俘會怎樣?”
蕭鄞沉吟道:“三個去向,一是商賈跟官府勾結,不自願就讓她們自願,把手續辦齊全;二是流向黑市;三是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被遣返回西陵?”
“不,被遣返回翊國。”
孟書瑤牙齒咯咯直響,不知是冷還是憤恨:“為什麼,不能遣返回西陵?”
蕭鄞注視着她神情變化,目光幽沉,語調更緩:“遣返回西陵,那不是得罪翊國?虞國雖不願與之建交,卻也犯不着得罪。”
孟書瑤知他說得在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虞國眼下确實沒有任何理由,為一個即将滅亡的小國,主動得罪比自己強大的翊國。
沒事,若一切條件俱備,她回來的意義何在?
朝中所有人都知“唇亡齒寒”之理,不過眼下的安穩,總讓他們習慣性以為,戰争、還是離自己很遠的事。
是時候,讓他們聽聽外面的聲音。
景和元年九月中旬,一小股玉商在靈昌落腳,茶肆酒樓皆能聽聞他們侃侃而談,說自己如何遭遇兵禍、背井離鄉。
那些玉商的來曆大同小異,皆來自戎陵山北麓一處叫玉照的地方。此地盛産玉脈,屬于一個叫“啟”的小國,在七月初橫遭變故。
起因是翊國設在金州的鎮南府,入秋剿滅山匪,不知怎的剿到了玉照的幾家礦場,後果自然是……
搜出來那些人,是不是盜匪不好說,掘出來的玉料原石終究佚失大半,還鬧出上百條人命。僅此一難,再好的礦場也沒人敢去采玉。啟王大怒,向元鳳瀾發去國書,要求鎮南府往東撤走百裡,又将自家國界線圈得密了些。
元鳳瀾卻隻命鎮南府處決不遵軍紀的亂兵,崔氏仍領十萬大軍在金州駐紮得好好的,甚至略帶委屈回應:“若有翊軍敢越線,貴國君可自行處決,敝國絕無怨言。”
言下之意,有本事就自己殺回去。
這近乎無賴的宣言,霎時給朝堂上那些騎牆派澆了盆冷水——弱國無外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