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天爺,這又是怎麼了?”馬克如驚弓之鳥一般看着這從天而降的淡紅色液體,鼻腔裡充斥着血腥的味道,“這是……血!救命啊,我們完蛋了!”
所有人都沐浴在這場血雨中,娜塔莎的頭發和小金的毛都被染成了橙色,小湯米被淋成了個“血人”,崔斯坦的翅膀也變成了灰粉色……
卡梅拉在血雨來臨時用翅膀稍稍抵擋,此刻優哉遊哉地将翼羽上的血水甩幹:“早了,不過第三頭而已。”
斷齒的劇痛摧毀了韋瑟維爾的身體防線,被皮同拽着墜下天空。它張開破碎的嘴唇,驚恐而絕望地向自己的家族發出求救,偌大的家族中間,卻沒有一個敢出頭。巨蛇在空中纏繞收緊,鋼鐵般的肌肉直接将獵物碾成肉泥,稀碎的内髒混合着冒熱氣的血和肉塊,紛紛揚揚掉進迷宮海這口大鍋。
韋瑟維爾雖然體型龐大,卻是實打實的“虛胖”。肋骨中間很空,除了生存必要的髒器,占地面積最大的是一個名叫“氣鳔”的器官,韋瑟維爾正是靠它在空中浮沉。除了那根長牙外,基本沒有戰鬥能力,膽子還小得可憐,一有風吹草動,就會四散潰逃。
親眼目睹首領化為一場“碎肉雨”,這個失怙家族中有幾頭韋瑟維爾當場吓破了氣鳔,像個漏風的氣球一樣直直下墜,死了。餘下的,開始無頭蒼蠅一樣亂撞,沖散了其它家族。
約書亞手握曲柄牧杖飛速前往維持秩序。伊娃自頭頂鳴腔發出一種悠遠而高亢的聲波,呈漣漪狀散布出去,像一張無形的大網将整個牧群囊括。這聲音在人耳聽來近乎嘯叫般刺耳,但對韋瑟維爾卻有如搖籃曲一般的魔力,整個獸群頃刻便安靜下來,仿佛被母親抱起的嬰兒止住了啼哭。
可是,獸王的聲音卻暴露了她的位置,讓皮同一眼就發現了她,個頭更大,尾巴更長。蛇類貪婪的本性又開始蠢蠢欲動,牠小心翼翼地盤起身子,蟄伏在海面之下。
遠處正在生成一個新的浪湧,看樣子完全成型以後會有十丈多高。墨黑的海水鼓起一個山包,滾水球似的越滾越大,越滾越高,又在周邊潮湧的激蕩下抻高變薄。
皮同就躲在這十丈水牆之中,長尾蓄勢,乘着浪湧的力量奮然一躍,像一把擲出的長槍,蛇尾在浪尖上狠狠一抽,将那幾欲成型的滔天巨浪劈成萬點寒星般的浪花。
伊娃迅速撤進牧群腹地,所經之處,所有風鲸都自動讓道,又很快合攏。
皮同沒有那個準頭,牠重重地落在牧群之中,身體橫跨數頭韋瑟維爾的脊背。牠又将這些風鲸作為跳闆,肌肉收縮間又遊出了很遠,追趕伊娃。同時嘴巴也沒閑着,東咬一口、西啃一塊,猶如闖入羊圈的惡狼。
約書亞火速趕到,将光明之力注入曲柄牧杖,那根其貌不揚的蒼老朽木瞬間煥發出光彩,仿佛在一息間由銀重鑄,周身裹上一層潔白聖火。
用力揮下,彎曲的前端恰好落在皮同面前,擋住牠的去路。巨蛇毫不在意地一鼻子撞上去,卻立刻發出怕燙一般的咝咝聲,身體蜷縮後退,尾部卻還牢牢纏在一頭風鲸身上,朝約書亞亮出毒牙。
“嗯?你很兇嘛!那很好,因為我也沒打算對你溫柔。”
皮同的鼻子上添了一道惹眼的新月形傷疤,牠惱羞成怒,轉頭朝約書亞撲去。
曲柄牧杖在手中轉過一圈,手指在末端一擰一拉,竟憑空生出了一枚螺旋狀的箭頭,與韋瑟維爾的長牙異曲同工。
他以此為矛朝蛇頭刺去,皮同歪向一邊躲過,隻蹭掉了點油皮,尾巴趁勢擺了一道,企圖從背後偷襲,被約書亞識破,反手便是一棍打上去,直把這條大海蛇燙成“響尾蛇”。
接連失利磨去了皮同的耐性,牠開始變得狂躁,毫無征兆地一口咬向離自己最近的韋瑟維爾。
溫熱的血肉在牠口中綻開,恰似勝利一般甜美。牠沒有理睬趕來阻止的約書亞,也不打算吃掉這頭風鲸剩下的部分,馬不停蹄地趕往下一頭,張嘴又是一口。
牠像個挑食的孩子,每樣東西隻嘗一口便丢下。那些被牠毒牙咬中的韋瑟維爾,根本沒有生還的可能,在牠身後如同廢棄的階梯般一塊塊塌落,哀鳴着墜入大海。
它們可都是維克多的孩子啊!
約書亞雙眼一陣紅熱:“你媽媽沒有教育過你吃自助不能浪費嗎?”
手中牧杖迎風一揚,竟又變回木頭本色。與此同時,千萬根樹藤自其中蔓生,前赴後繼地撲向皮同。
巨蛇被迫戴上一張木制面具,樹藤在吻部纏繞,又一圈圈向後,遮住眼睛。皮同想要掙脫,卻沒手沒腳,一身駭人的蠻力無處釋放,隻能像條瀕死的蚯蚓,虬曲着身子奮力一躍。
這一躍,直接從風鲸背上滾了下去。
約書亞因為拉着牧杖另一頭,也被皮同帶了下去。巨蛇在空中艱難轉體,上下颚一齊用力,竟是生生将那橫七豎八纏了不知多少圈的樹藤掙斷。霎時,毒牙出鞘,毒液噴射。約書亞慌忙躲閃,手中牧杖搖身變成一把閃亮巨刃,隻聽嗆啷一聲,與那半透明的毒牙撞在一起,竟被一下彈開。
不行,這樣殺不死牠,我需要一把劍。約書亞自言自語。
往下穿越雲海時,濃烈的血腥氣撲面而來,令人窒息。四周都是灰色的霧霭,巨蛇龐大的身軀時遠時近,那嘈雜的、半帶嘶啞的咝咝聲不絕于耳,刺得約書亞腦仁疼,還得提防蛇尾會從看不見的地方突然襲擊……
忽然,他的耳朵捕捉到一個不一樣的聲音,仿佛有人在逆風而行,身上衣料被風撕扯發出呻吟。
他用力在掌中凝出一團光,照亮四周昏暗的雲海,一道劍光晃到了他的眼。
“接住!”
他穩穩握住劍柄,在半空收起翅膀,一記姿态優美的下潛。
靠近皮同頭部時,牠果然不出所料地亮出毒牙。約書亞毫不猶豫地一劍劈下,隻聽“喀喀”兩聲,兩根韌性的毒牙自根部齊齊斬斷。
巨蛇發出痛苦的尖嘶,身體狂亂地扭動成一股旋風,極速下墜。
約書亞竭力振動雙翼,想要逃離皮同巨大身軀下落時制造的氣旋,怎奈新生的翅膀太過嬌嫩,經不起他這麼沒心沒肺地折騰,背後的傷口又被撕裂,疼得他狠抽一口冷氣。
這時,他的手被一雙溫暖而有力的掌握住。
他擡起頭,隻見渾身披挂淡紅血水的崔斯坦正望着自己,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他向他借了把力,終于在空中穩住自己,這才想起自己手裡除了劍好像還少了一樣東西。
“維克多的牧杖!”
“我這就去找。”
崔斯坦一刻也沒耽擱,立刻轉身,向茫茫大海上尋找。然而才剛飛出去沒多遠,迎面就撞上了娜塔莎他們。
小湯米抱着不會飛的小金,飛犬嘴裡銜着一根彎彎的長樹枝,正是那丢失的曲柄牧杖。
男孩毫不居功地将牧杖交出來:“是小金先發現的。它看見海裡飄着一根木棍,不由分說就要去撿,攔都攔不住,我還擔心它不會水——沒想到是師父丢的。幸好你撿回來了,好狗狗!”
他輕輕拍了拍懷裡那顆毛茸茸的橙色大腦袋。
娜塔莎朝馬克伸出一隻手,手掌朝上攤在他面前:“我赢了。就知道崔斯坦一聲不吭偷偷溜走一定是因為頭兒在這裡。你欠我一百天使币。”
馬克沮喪地從屁股後面摸出錢包,上交賭注:“早知道就不和你賭這個了。”
老友相聚,大家都很驚喜,免不了要多閑話幾句。隻有卡梅拉一直保持着戒備的姿态,雙眼牢牢盯着海面。
“快看!”
她的提醒把衆人從叙舊中拉回現實。
迷宮海波濤翻滾,在分開的浪花間,探出一顆三角形的頭顱,黃褐色的眼睛兇狠地望着他們。
“牠……牠怎麼還沒死?”馬克結結巴巴道。
晦天使伸手從背後的箭袋中取出一支羽箭,拈弓搭箭:“廢話,皮同是古神,哪有那麼容易殺死?”
皮同張開大口,露出上颚齊根斷裂的毒牙,一滴無色的毒液自斷口滴落。鮮紅的蛇信伸出來,張牙舞爪地嗅探着空氣。緊接着,那雙燈籠般的大眼卻忽然黯淡下來,就像蒙上一層白翳,整個頭部很快都起了細細的白霜,一直延伸到水下看不見的部分。
仔細看時,那根本不是什麼白霜,而是蛇蛻下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