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崔蕪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弱勢。新兵的缺陷再于不曾上過戰場,體格練得再健壯,武藝純熟和實戰經驗仍遠遠比不上身經百戰的老将。
但她有自己的法子,打從決定開啟“攻克隴州”副本的第一天,她就将軍營武庫搜刮一遍,實在尋不到合心意的兵刃,幹脆拖着丁钰和延昭去了城外,各處山頭挨個蹚過,終于在一處向陽山坡上尋到目标。
是竹林,翠浪翻滾,濤聲不絕。
“看到那些毛竹了嗎?”崔蕪比劃着,“碗口大的,砍它百八十根下來,從根部砍,竹竿至少保留一丈五到一丈六,上面的枝枝叉叉也别丢,全留着。如果可以,在枝杈上綁些鐵刺或是木刺。”
延昭鮮少反駁崔蕪的話,這回卻有點忍不住:“是要拿竹子當兵刃使?不成的,竹身太長,上了戰場揮灑不開,後背很容易露出空當,一偷襲一個準。”
崔蕪雖沒見過正經戰場,電視劇裡也沒少觀摩,大約能想象出混戰一團是什麼情形。
聞言笑道:“放心,我心裡有數,不會讓你們送死的。”
倒是丁钰在旁看出些許門道。待得回了大營,崔蕪又一頭紮進武備庫,尋了長槍、蒺藜棒、長刀和圓盾出來,将新兵分成十一人一隊,按人數分發不同兵刃,專門訓練進退間的配合默契。
丁钰心中的三分把握增至七成肯定,對崔蕪道:“新手上陣,一半看功夫,一半看運氣。你用了前輩才智,沒事給人上柱香,說不定老祖宗一開眼,保佑你旗開得勝呢?”
崔蕪覺着有理,回頭就畫了個身着鴛鴦戰襖、腰佩倭式長刀的小人(2),胸口寫了個大大的“戚”字,供在佛前敬了三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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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的光景,說長不長,說短彈指即逝。這段時間,崔蕪過得規律極了,每天早起出操訓練體能。新兵們随延昭練習刀法槍術,她也在旁跟着比劃。
這時便體現出她當年的遠見:剛穿越那會兒,發現自己成了供人賞玩的風塵女子,崔蕪一沒尋死覓活,二沒自暴自棄,主動提出學習舞藝,理由是技多不壓身。
老鸨喜她上進,特意請了名師教導,殊不知崔蕪另有打算,每天借着練舞之名拉伸、壓筋,隻為練出一副康健的體魄,來日離了楚館,有足夠的底氣跋涉逃難。
事實證明,未雨綢缪果然派上用場。商女軀殼看似孱弱,實則堅韌得很,撐住了千裡北上,也扛過了地獄特訓。
中午用過飯食,略歇息小半個時辰,就是戰陣演練。這是崔蕪的弱項,僅有的一點印象都是b站視頻看來的,隻能将自己想要的效果大緻講給延昭,再由他領會吃透,帶着新兵操練。
别說,還挺有成效,半個月下來,不說爐火純青,至少熟練度和默契度是有了。聽見戰鼓聲響,一衆新兵已能自覺排好陣形,長短兵刃相互配合,寒光閃爍間,真有幾分“青海長雲暗雪山”的意思(3)。
新兵營的動靜瞞不過人,打從第一日特訓開始,便有好些人圍觀。一開始,老兵不以為意,蓋因跑跳負重乃至刀法武藝皆是軍中操練的基本功,不足為奇。
等到十一人成隊的陣法出來,眼珠子掉了一地。
軍中不乏識貨之人,副将便是其一。他一改之前的不屑鄙薄,暗搓搓觀摩數日,将新兵演練陣法記錄紙上,獻寶似地拿給狄斐。
“這女子當真有兩下子!”他指着圖紙,興奮之情溢于言表,“長短兵刃相互配合,以長兵刃刺殺敵軍,掩護後方隊友推進。若是敵軍迂回攻擊,短刀手便上前擊殺敵人,護住隊友。”(4)
“兵器雖不同,分工卻明确,每個人隻需精熟自己手中兵刃,若能配合默契、令行禁止,威力不容小觑!”
副将先是眼睛發亮,繼而歎了口氣:“可惜,這陣法于步兵最見效果,王重珂麾下卻有為數不少的騎兵,郡主一番苦心,怕是派不上用場。”
狄斐盯着圖紙:“倒也未必。”
副将微怔:“将軍的意思是……”
狄斐卻不曾解釋,将陣型牢牢記在腦中,方折好圖紙,收進袖口:“陣法是好的,可頂不頂用,還得看臨陣發揮——她手下都是些新兵,隻操練了兩月不到,時間倉促,未必能演練純熟。”
他背手在帳中踱了兩圈,轉身下定決斷:“你從我帳下親兵裡,挑兩個武藝精熟的派給郡主。告訴他們,旁的不用管,隻一條,不管成敗,務必将人毫發無損地帶回來。”
副将明白狄斐的意思,他未必有多在乎崔蕪死活,隻是這女子藏得秘密太多,無論是治療箭簇外傷的醫術、繪制輿圖的能力,還是不知從何處學來的操練軍陣之法,随便一樁都足夠驚豔,何況是三項集于一身。
自家将軍這是将崔蕪當成了“百寶囊”,探明底細之前,不容她有閃失。
“末将明白,”他抱拳道,“這就下去安排!”
***
半月之期,轉瞬即過。最後一日,出發在即。
新兵營在空地前集結列隊,雖未着甲,卻是統一的藍底黑邊,腰佩長刀,槍杆拄地,瞧着頗為精神。
最前方,崔蕪在延昭、丁钰的簇擁下入場。她這一路皆是男裝打扮,今日也不例外,隻除了往日随意編起的長發束成馬尾,飄揚風中,襯着眉眼間的沉穩銳氣,多了幾分英姿飒爽之意。
“這話我之前說過,今日不妨再說一遍,”崔蕪神色冷戾,“這一趟不是遊山玩水,是真刀真槍的戰場厮殺。出了營,連我在内,都不敢打包票能活着回來。”
“若是怯了,怕了,現在出列,我許你們全身而退。若是上了戰場再畏戰脫逃——”
她轉向延昭,厲聲喝問:“依鎮野軍軍法,該當如何?”
延昭答得幹脆:“戰端一開,不死不休!臨陣畏戰者,立斬!”
“嗆啷”一聲銳響,他拔刀在手,刀鋒映照日光,鐵衣勝雪。
追随崔蕪入關的漢子們立刻效仿,長刀出鞘,喊聲震天:“畏戰立斬!畏戰立斬!畏戰立斬!”
十來個漢子呼喝聲彙成一股,威勢甚是懾人。二百多親兵先是被震住,随即,這些日子摸爬滾打出的血性湧上心頭,胸懷激蕩之下,忍不住放開喉嚨,跟着一同呼号——
“畏戰立斬!”
“畏戰立斬!”
“畏戰立斬!”
丁钰沒跟着一起嚎,卻被漢子們的銳意逼住血液,後頸竄起一層雞皮疙瘩。
他搓了搓汗毛倒立的胳膊肘,心說:這丫頭還真是天生帶節奏的料!
崔蕪掃視過眼神嗜血的新兵,滿意了。
她也佩刀,隻是比尋常腰刀短了一半,刀鋒卻極銳利,出鞘時好似一泓秋水橫陳。
嗡一聲龍吟,戾氣逼人。
“——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