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侯夫人連連搖頭,面色蒼白,“那丫鬟我記得,是我身邊的人沒錯,可我隻是讓她給你送新制的衣袍,我也不知她為何會說,是我安排她去做你的通房丫鬟。你當年才十六,尚未長成,我怎會這樣安排?”
她知道口說無憑,可她隻能再解釋一遍早已說過的話。
當初就是那想攀高枝的丫鬟血口噴人,讓他們本就緊張的母子關系,雪上加霜。
如今,她一樣的解釋,裴昭還是不會信的吧?
侯夫人有些無力,幾乎要落下淚來。
蘇滢望着裴昭,眼神自然流露出濃濃央求,不管他信不信,蘇滢隻想求他别出言傷害侯夫人。
隻見裴昭别開臉道:“好,母親這般說,兒便信一次。”
就在侯夫人怔愣間,他已起身。
走出兩步,想起什麼,又開口補了一句:“與人相看之事,母親安排便好,兒還有事,先走一步。”
那高俊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門口,蘇滢聽到侯夫人嗓音發顫問:“滢滢,你聽到了嗎,阿昭喚我母親,他是喚我母親吧?”
蘇滢聽得真切,鄭重颔首。
侯夫人熱淚盈眶。
這聲母親,她等了足足十八年!
不知怎的,蘇滢鼻尖也跟着泛酸。
她吸吸鼻子,抽出幹淨絹帕替侯夫人拭淚,那淚水卻越擦越多。
良久,等侯夫人平複下來,蘇滢親自出去捧來水盆,伺候她淨面,沒讓丫鬟們看到她模樣。
遞給侯夫人一盞溫熱的清茶,蘇滢終于忍不住問:“舅母,當年究竟是怎麼回事?”
說到此處,她欲言又止,想問那丫鬟對裴昭做了什麼?裴昭是如何發落她的?又難以啟齒。
這似乎不是她一個姑娘家該打聽的。
可她想弄清楚,若下回裴昭還因此事誤會侯夫人,她能幫着解釋。
遙想當年,侯夫人神情顯出幾分迷茫。
半晌,她搖搖頭:“其實我也不清楚,隻記得當初阿昭個子長得快,加緊趕制了幾件新衣,我檢查了針腳、繡紋,便差那丫鬟送去。才一個時辰,阿昭便着人拖着那丫鬟過來,丢在我面前,說那丫鬟自稱是奉我之命,去教阿昭曉事。我大驚失色,連連否認,可那丫鬟被打了闆子,奄奄一息,還一口咬定是我吩咐她去的。”
“滢滢,我真的沒有。”侯夫人想到當初百口莫辯的情形,眼圈又紅了。
蘇滢輕輕抱住她:“我相信姨母不會。如今表哥也信姨母,姨母莫再傷心了。”
想到裴昭的話,侯夫人終于點點頭,破涕為笑,頗為欣慰:“是啊,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時刻盼着阿昭好,阿昭總算答應我替他說親了。”
“說起來,表哥的親事,我似乎幫不上什麼忙,那會子舅母為何留我?”蘇滢很是困惑。
侯夫人哪是真要她幫忙呢?不過是希望這丫頭在,能稍稍緩和氣氛罷了。
不過,既然她問起,侯夫人倒想到一事,笑容滿面拉住蘇滢的手:“明日我便去吏部侍郎家中拜訪,也帶你一道去,我相中那溫家小姐溫柔知禮,你們年輕姑娘更方便說話,你便替舅母和阿昭掌掌眼。若你也覺得合适,舅母同人約定個日子,讓阿昭和溫小姐見見。”
原來是幫這個忙,但裴昭與誰合不合适的,蘇滢可不敢妄言:“舅母,我可沒您這樣好的眼力,讓我去吃還成,幫着看人我怕做不好。”
侯夫人被她逗得樂不可支:“小饞嘴,有好吃的哪會短了你。”
“你隻當交個朋友便是,往後若阿昭與溫小姐真能成,你們交情好,阿昭也會多護着你幾分。”侯夫人摸摸她發頂,語重心長。
直到此刻,蘇滢才忽而明白侯夫人今日苦心。
“舅母,您待我真好!”蘇滢忍不住緊緊摟住她撒嬌。
從前在爹娘跟前,她從未向誰撒嬌,她以為自己生來如此,但面對侯夫人的時候,她時常忍不住。
若侯夫人是她阿娘該多好,蘇滢再度暗暗感歎、惋惜。
“跟舅母說說,我們滢滢喜歡什麼樣的郎君?”侯夫人溫柔地理着她發絲笑問,帶滢滢出去轉轉也好,總得讓人看到她身邊還有個雲英未嫁的好姑娘。
說笑一通,蘇滢出來時,天光亮了些。
不烈的一線日光,劍芒一般刺穿陰雲透過來,讓人心情也随之明媚。
蘇滢依舊沒讓玉笥跟着,自己去找裴昭。
走到院門外,見厲鋒在院中,正吩咐底下人做事。
蘇滢展顔開口:“厲鋒侍衛,表哥可在屋裡?”
“世子在。”厲鋒向手下遞一記眼神,示意他先去辦差,又朝蘇滢行禮,“表小姐稍待,屬下進去通傳。”
不多時,蘇滢被請進書房。
這書房,蘇滢上回來過,陳設依舊簡潔雅緻。
長案上多了些卷宗,裴昭端身坐于長案後,濃長劍眉時颦時舒。
蘇滢沒敢出聲打擾,輕手輕腳走到長案一側,垂眸靜靜磨墨。
裴昭看得正入神,沒太在意。
直到手執湖筆,準備沾墨批注,才發現身着櫻草黃羅裙的女子,正捏着墨塊,細細研磨。
墨汁濃黑,那捏着墨塊的細指,白皙似玉。
裴昭動作頓了頓,筆豪蘸取些許墨汁,筆走遊龍。
很快,他将批好的卷宗移至另一側,擡眸望她:“找我有事?還是替母親傳話?”
早膳時未注意,此刻方才留意到,她上身着桃花紅春衫,裙面綴一條豆綠絲縧,亭亭玉立,似枝上嬌嫩清豔的春花。
靜靜立在長案側,無端為他書房增添幾分春色。
這般安安靜靜的,倒是不讨嫌。
蘇滢停下手上動作,墨塊卻未松開,微微搖頭,鬓邊珠串輕晃。
“不是表哥讓我來的嗎?”蘇滢回望他,眨眨眼,眼神微訝。
“我何曾叫你來?”裴昭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