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年回到傅家時,已經夜裡一兩點了。
或許是很餍足,雖然丢了跟孫家的合作,他心情也絲毫沒受到影響,相反哼着歌猶豫着要不要給那隻愛咬人的小野貓發個消息。
剛打下兩個字,就聽到他父親那把沉穩又渾厚的嗓音響起:“回來了?”
刹那間,傅斯年面上那點得意的笑容收斂回去,打下的兩個字也跟着删除。放回兜裡後,才恢複了以往嚴肅恭敬的态度,“父親。”
客廳裡靜極了,傅世明坐在沙發上,一張馬臉陰沉着,叫人難辨喜怒。
傅斯年料想着多半是今天在孫家的事鬧開了,傅世明想找他盤問盤問,于是眼觀鼻鼻觀心,恭敬地走上前彙報:“父親今天……”
“今天的事是你的手筆嗎?”
傅斯年話還沒說完,傅世明淩冽的目光就猛地刺了過來。
其實自打傅常言車禍殘疾,而他被傅世明接回傅家後,傅世明就鮮少用這樣嚴厲的口吻質問過他。
傅斯年一時摸不準這老東西的意思,于是皺攏眉頭含混不清的反問:“父親是指什麼事?”
“所有!”
“從搶走孫家的合作,到阻止你大哥進入宴會,甚至到如今買通新聞小報大肆宣揚他今天在孫家的壯舉!”
随着嘩啦一聲,傅世明将手中的報紙朝這個愚蠢的兒子扔去。
報紙沉重地落在傅斯年腳邊。猩紅炸裂的新聞标題,又仿佛是在無聲控訴着傅常言今天在孫家做過的種種。
“我記得當年我留在你那個媽身邊時,就警告過你們,傅家最重要的就是聲譽!對傅家聲譽有絲毫影響的事,我決不允許發生半點!”
沉悶的吐出一口氣。
傅世明起身便朝主卧走去,路過傅斯年身邊時,他沉聲警告道:“我給你一天時間,一天之後,我不希望市面上再有半點關于傅家的新聞!”
“你若不能辦到,我便親自來辦!”
隻不過那時候,要辦的,就不僅僅是這一件事了。
傅斯年垂下眼,仿佛是回想起來母親臨終時,躺在那間透着黴味的出租屋,虛弱地一聲聲囑托他,說他父親是個極要臉面的人,無論如何都不要叫他為難的情景,傅斯年自嘲地笑了笑,母親,你看看你力排萬難選的這個男人吧。
虛僞冷血,哪有半分人情。
……
傅常言回房後,原本應該具體細化一下和孫家的合作的,但不知怎麼,他拿出電腦,竟饒有興緻地觀賞起今天他大鬧出孫家宴會的報導。
這麼快的速度,這麼高清的角度。
除了傅斯年,傅常言實在想不出第二個如此卑劣的人。
勾起薄唇淡淡嗤笑了一聲,正準備收了電腦,餘光卻掃見陸南星正正襟危坐地坐在窗邊畫畫。
說是畫畫,但人絲毫也沒放松下來。
不僅人坐得筆直,就連拿畫筆的手,也崩得筆直。
小孩心思大概也不在畫稿上,畫兩筆就停下來,然後偷瞄傅常言兩眼。
……還被當事人抓了個正着。
“陸南星。”
啪一聲将電腦合上。
在小孩收回視線的前一秒,傅常言眯起長眸,精準地捉住了他逃竄的目光,“該睡覺了。”
該。睡。覺。了。
簡單的四個字,此時卻如同火球一般,一下一下砸進陸南星心口。
烈火熊熊燃燒,先是灼燒他的耳廓。
然後是整張白皙的臉。
最後則是那雙原本清澈無比的眼眸——
“傅、傅先生。”
陸南星頂着一雙泛紅的眼睛,放下畫筆緩緩起身。
傅常言看在眼裡,莫名笑意更濃,“傅先生……你在我家人面前,不是一口一個常言?”
“怎麼?私底下就換了一副面孔?陸少爺。”
傅常言故意叫了一聲“陸少爺”揶揄他。
陸南星表面笑嘻嘻,心裡狂哔哔,啊喂拜托!他們是協議結婚,在家裡人面前肯定得裝一下的,至于私底下——
氣鼓鼓地瞪向傅常言。
清潭一樣的眼眸卻莫名泛起水霧。
陸南星打小就有個毛病,一着急就容易紅眼,一雙眼睛還泛起水霧,看着水汪汪的,仿佛是被誰欺負了。
偏偏小少爺本人不覺得,還吸了吸鼻子,一臉硬氣地揚起了下颌,一副仿佛要打辯論的架勢開口:“傅先生,我覺得——”
“我覺得時間不早了,還是先洗漱睡了吧。”
眼見把小孩欺負哭了。
傅常言錯開視線,立馬轉了個話題。
卻不想這一句仿佛驚天爆雷一般,直接把陸南星擊翻在了原地——
洗漱???!!!!
雖然現在已經快十一點了洗漱睡覺也很合理。
雖然他們現在已經結婚快一周了他跟自己說洗漱也很正常。
但是,但是——
陸南星呆滞着,抱着最後一點僥幸心理,磕磕絆絆地問他:“我,幫你洗漱嗎?”
傅常言愣了一瞬,然後詭秘莫測地彎了彎唇角:“不然呢?”
“這屋裡子還有别人嗎?”
……
嘩啦啦——
溫熱的水幾乎要把整個浴缸填滿。
然而陸南星卻視而不見那般的,端端站在浴缸旁繼續放水。
或許是密閉的空間本就讓人呼吸不暢,又或許是浴缸裡滿滿當當的熱水,散發的熱氣熏得人本就容易紅溫,短短十幾分鐘裡,陸南星原本白皙的一張臉,竟被熏得滾燙。
而跟陸南星處在同一空間的傅常言,卻要顯得從容得多。
他端端坐在輪椅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呆滞的陸南星,勾了勾唇角“好心”提醒道:“少爺,再不關,整個傅家都要被淹了。”
聽到這話,陸南星這才如夢初醒般的,匆忙去把水關了。
原本封閉的浴室裡還有嘩啦啦的水聲,可以緩解兩個剛認識并結婚的小夫夫的尴尬,這會關了水,就隻剩下二人并不沉重的呼吸聲,在空氣中流竄。
陸南星向來不适應這種尴尬的氣氛,一時間腳趾扣地,羞紅了一張臉囫囵說了句“水已經放好了傅先生你先慢用吧”,就準備腳底抹油溜出這讓人憋悶的浴室——
卻不想剛走出半步,就被傅常言冷不丁地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