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體我也不清楚,隻是父親時常拿一些賬冊回府,叫我……叫我做平。一開始我以為是父親要多賺些銀錢,替人擔的活。但後來有一回父親很着急,行色匆匆的,賬本甩給我便走了。也是那一回我才看到,賬冊之下,有龍紋。”
龍紋,那是朝廷的賬本。
鞠清反應過來這幾個月做的原是朝廷假賬,吓得一身冷汗,說什麼也不願意再做。
奈何已經上了賊船,鞠進被拒絕也隻是甩袖離開。
“我不知道他們後來又找了誰做平這些賬,但國庫的情況絕對比我預估的還要差。”
鞠清膝蓋在地上挪動,跪到姜褚腳邊,抓住他的衣角哀求道:“大人,國庫空虛,我父親做的是密謀造反之事啊!”
大概是擔心隔牆有耳,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但眼眶通紅,幾欲崩潰。
姜褚閉上眼,好一會兒才把衣角從他手裡拽出來。
他目不斜視,下了逐客令:“既然如此,你也脫不了幹系。茲事體大,本官即刻入宮。”
鞠清不敢拖延,擦着鼻涕眼淚就站起來了。
行了個禮頭也不回匆匆出去。
*
夜半求見的大理寺卿叫皇帝詫異。
他還未歇下,端坐在龍椅上,眉頭微挑。
“姜卿?”
姜褚一撩衣擺,結結實實咚的一聲跪下來。
皇帝掃了一眼身邊的太監,那太監低眉順眼,從禦書房出去了。
臨走帶上門,隻留兩人在室内。
嘉靖帝知他脾性,罕見地沉下臉:“如實交代。”
姜褚叩首,把近幾日的事同鞠清主動坦白的事一一上報。
室内陷入冗長的死寂,許久,久得姜褚腿有些發麻。
嘉靖帝深吸一口氣,勃然大怒道:“放肆!”
“姜褚!茲事體大,你知而延報!可知罪?”嘉靖帝聲音發冷。
姜褚沒有叩首,聲音平緩地認錯:“臣知罪。”
“入秋了,都在門口候着,”大太監常福站在門口,聽見裡面皇帝掀翻冊子的聲音,叫住就要進去的宮女,“要變天了。”
不多時門被人從裡面打開,姜褚深色冷淡,目不斜視走遠。
小太監常德湊過來看他逐漸遠去的背影:“幹爹,他狂什麼?三品官惹了盛怒,還敢這麼目中無人。”
常福啐他:“多說多錯,凡事不要隻看表面。”
姜褚犯盛怒被罰扣俸祿禁閉思過的事,不等他走出宮門,就已經長了翅膀似的飛到朝中百官手裡。
待他走到宮門口,隻見一輛奢靡的馬車停在眼前,馬車四角挂着金葫蘆墜子。
姜褚看了一眼,繞開馬車繼續往前走。
“怎麼不理人呢,姜大人。”謝斐從車窗探出腦袋,“我可是一番好等才見到你的。”
姜褚走到他窗下,擡頭問:“要是我今天從西門出來呢?”
謝斐眼珠一轉,笑嘻嘻道:“對呀,所以說咱們心有靈犀,諾大皇宮,居然在同一處宮門相遇。”
“你監視我。”姜褚沒什麼表情,陳述道,“不僅如此,你還跟蹤我。”
謝斐還是笑:“說這些做什麼,夫夫也是同林鳥。既然是不日成婚的新人,關心是人之常情。”
見姜褚依舊不為所動,謝斐以口型說了句:“戶部。”
那張慣來清冷沒什麼表情的臉終于有了反應,皺起眉頭,心不甘情不願,捏着鼻子上了他的馬車。
謝斐眼巴巴看他進馬車,還沒來得及說話,姜褚便開門見山:“你知道什麼?”
“我有時候真讨厭你的鞠躬盡瘁。”
謝斐無奈,在他的凝視下同他說道:“鞠清做的粗箭,箭羽是他老爹從我那兒要走的。當爹的也會滿足孩子的一點愛好,那個時候他爹風頭無二,找我要幾隻上好箭羽不是難事。”
兒子不知道老子的東西哪兒來的,更沒想到單幾隻羽毛,就将他透了個徹底。
姜褚眉頭蹙得像小山,聲音冷凝:“所以你那個時候就知道鞠進挪用國庫。”
謝斐别開眼,繼續說道:“方敬明應當是機緣巧合發現鞠進私底下見不得人的勾當,以此要挾,才有的長期從國庫挪用。”
他頓了下,想起鞠清,不知怎麼又樂了,說:“聰明反被聰明誤,這種事多一個人知道多一份不安全,居然膽大包天交給乳臭未幹的孩子。”
姜褚想起鞠清霹靂拍啦飛快的算盤,解釋道:“不是誰都有這個本領的,鞠清一手功夫了得。”
“難得聽你誇獎别人,”謝斐從馬車上備的果盤裡抓了把蜜餞扔着吃,“還挺新奇。”
“難得?”姜褚歪了下腦袋看他,發絲随着動作從肩膀滑落下來。
謝斐的蜜餞砸到嘴邊,又掉到腿上。
姜褚笑了聲,不再看他:“挺多年了,是很難得。”
他說完破天荒伸手從盤子裡撚了個蜜餞,放到嘴邊小口吃着。
直到謝斐用力咳嗽清嗓子,才把蜜餞都放進嘴裡。
馬車在長街晃晃悠悠,停在姜府門口。
姜褚理了下衣擺和頭發,準備下車。
“姜大人要不要和我一起冒個險?”謝斐忽然叫住他。
已經彎腰準備下車的姜褚困惑回首,卻見謝斐吊兒郎當坐着,像是在開玩笑:“夜訪戶部,去不去?”
姜褚一言不發,重新掀起簾子往外走。
身後傳來謝斐笃定的聲音:“子時三刻,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