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斐下朝時,姜褚已經離開了。
先前進屋不慎打翻椅子的小厮,正戰戰兢兢跪在謝斐面前,額頭一片紅腫:“大人!大人!小的知錯了大人……”
謝斐指尖把玩着腰上的玉佩,慢條斯理翻個圈。
他坐在太師椅上,另一隻手撐着腦袋,看起來百無聊賴。
小厮又重重磕了個頭,沒再敢擡起來。
日頭自窗杦攀入,照不見謝斐的臉。
他盯着已經抖成篩子的人,忽然一腳踩過去,聲音低沉:“錯?何錯之有?”
下方傳來零碎又膽怯的悶聲:“小的不該,不該在姜大人好眠時,擅自闖入……打翻椅子。”
“呵,”謝斐意味不明冷笑,哪怕光沒有落在他的臉,依舊讓人感受到那雙眸子幽幽冷意,“僅此而已?”
小厮還是沒擡頭,身子發抖。
謝斐似乎沒了興緻,起身背手:“下巴卸下來,什麼時候交代清楚,什麼時候給個痛快。”
随後無論此人如何哀嚎,充耳不聞。
謝斐走到窗邊,伸進窗景的花已經枯敗,鼻息間都透着涼意。
他從懷裡掏出發帶,綢緞發帶很是柔軟,挂在指尖,像一朵花點在枝頭。
謝斐下朝後匆匆進屋,隻在床上找到了這個。
“小狐狸。”他笑了聲,把發帶綁在了自己手上。
是夜雨停,風有裂帛力。
姜褚又穿上他的夜行衣,仔細檢查行頭,推窗望天。
月亮正圓,天際不見一片雲。
他的視野較前幾日開闊不少。
他無聲無息停在戶部侍郎的庭院外,側耳确認人已歇下,腳下一點翻身進去——從戶部拿到的信息隻能說侍郎貪心,但不足以真正将亂黨擺到明面。
事過留痕,這位侍郎大人家中必然有東西。
不來一遭他不踏實。姜褚腳下輕點,沿着小徑,照着白日記下的侍郎府邸,點點靠近書房。
那位的書房居然點着燈。
他的身影在窗沒明滅,姜褚側身躲進書房外的一小片梅林。
聽得屋内聲音斷斷續續傳來,鞠進大約在訓斥鞠清,聽語氣怒不可遏。
聽不清說的什麼,偶爾還有拍桌聲。
少頃,兩人一前一後離開。
見書房燈火熄滅,姜褚準備進去,想起什麼一頓,撿起一塊石子。
他沒什麼武功内力,彈出的石子也不遠,隻是滾落至書房門邊,甚至都沒到正門口。
卻聽暗處陣陣拔刀聲,隐在裂帛風聲裡,令人體寒。
不能硬闖。
姜褚重新靠在樹邊,大氣不敢喘,皺起眉頭。
别說進書房,按他的那點三腳貓功夫,眼下能溜之大吉都是萬幸。
不,一開始能讓他這麼順利進來,就是甕中捉鼈!
這個鞠進,怕是隻等他無知無覺暴露在書房門口,将他紮成刺猬!
這招數光憑鞠進那個腦袋可想不出來。
姜褚後背緊貼梅樹,心道他昨天一定發現謝斐和他了。
姜褚有些懊惱自己查案心切,咬住下嘴唇,擰眉環視。
今晚怕是行不通了,得想辦法把侍郎派出去再來。
他閉上眼很快調整好心緒,沿着梅樹林,小心翼翼挪動。
速度不快,但沒被任何人發現。
忽得有隻狸奴竄進來,之後跟這個急急忙忙的婢女,嘴裡叫着:“這是崔姨娘的狸奴!”
那隻狸奴跑進院子四處亂竄,姜褚趁亂離開書房。
朝最近的牆翻出去。
剛一落地,忽聽有人道:“小淮真聰明。”
來人背靠圍牆,月光被他遮住。
姜褚隻能看清他的胸膛,發尾墜着銀飾,腰上挂着雨。
他穿着藏青色暗紋窄袖,頭發梳成高馬尾。嘴裡還叼着根草。
姜褚眯眼,說:“你裝什麼嫩?”
謝斐身影明顯僵了一下,歎了口氣,朝他走來。
他今天算得上是盛裝打扮來的,仔細看的話眉尾都有幾分薄紅。
姜褚懷疑自己看錯了,頭一偏不說話。
空氣裡一時間隻有樹枝被風搖動的沙沙聲,謝斐的發尾被風吹動,他好整以暇看着面前的人。
姜褚忽然傾身靠近,面色緊繃:“你的頭發動來動去的,很煩。”
“探花郎的形容隻是動來動去麼?”謝斐攤手,“可真是冤枉本官。”
“那隻狸奴,是你放的?”姜褚拽他頭發,“你知道我會來。為什麼?”
明知道我會離開,又知道我會來,知道我會中計。
甚至知道我會在何時反應過來趁機溜走。
為什麼?
“嘶,”謝斐被他拽得龇牙咧嘴,被迫朝他靠近。
整個人徹底暴露在月下,他促狹道:“唔……心有靈犀?”
姜褚松手,仔細打量他,像是真的在确認他的眼尾有沒有抹些什麼。
須臾在他胸膛推了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