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向來如此,”姜褚看向他的左手,伸手牽起來,“踩疼了?”
謝斐不說話,看着他牽起自己的手。
姜褚以為他氣惱,耐着性子哄了兩句:“禦書房是什麼地方,你怎麼有膽子在皇帝跟前玩鬧。就算你是丞相也不能這般胡鬧,謝斐,你越活越回去了。”
謝斐還是不說話。
姜褚斟酌片刻,又說:“方才是我不對,不該一直踩着你。但你身為丞相,當年那些規矩道理還是你教給我的,自己全忘了嗎?”
謝斐似乎抽了一下嘴角。
他默了片刻,終于道:“是右手。”
姜褚撒開他手走了。
走出一段距離,謝斐急急跟上,伸手去拉他:“并非故意叫你哄我,隻是難得溫情,不忍打斷。”
姜褚啪一聲拍開了。
身後傳來常福領人追過來的聲音:“留步,大人留步!”
太醫院的小子跟在他身後,手裡端着藥膏,亦步亦趨。
謝斐轉身,到底是停了下來。
藥膏遞到謝斐手裡,常福行了個禮,拂塵因為動作在空中晃動。
常福看了一眼早就走遠的姜褚,聲音低沉:“我家主子有話要說。”
謝斐把玩着手裡的脂盒,眼睛眯起:“講。”
姜褚出了宮門的時候天色正好,空中還飄着細碎的雪。他執一把藏青色傘,在銀裝素裹裡緩步而行。
搜查之後鞠府現在就是徹底的廢棄宅院了,吳隽已經領人回大理寺善後,那筆藏金也押車入戶部。
鞠清現在正和趙戌霖搭上線,還沒有采取動作。
姜褚思緒萬千,歎了口氣。白色的霧氣團成一團,很快又散開。
夏季的浮屍案早就告結,這隻不過是拙劣的挑撥離間。皇帝也一定能看出來,所以才會允許他徑自結案之後,再來追查餘下的夜光粉和舊黨。
可為什麼是謝斐?
一個沒有繼承侯位,卸了兵權,無所事事的丞相。
而他這個皇帝面前的紅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理寺卿,誣陷他的辦法比比皆是,卻被擱置一旁。
為什麼會選擇謝斐?
還有太醫院和國子監,又為什麼願意為了早就死去的太子和一個莫須有的太子遺孤,攪這趟渾水?
姜褚擰眉,不待說話,忽見遠方一人策馬狂奔。
大楚能當街策馬的人沒幾個。
姜褚心底隐隐有猜測。
果然,下一息這人就沖到了身前:“姜褚!我鐘徕啊!哈哈哈三年了!老子終于回京了!”
鐘徕,定遠侯世子。
和謝斐,謝氏一脈世代沿襲的長安侯不同,定遠侯是從定遠将軍打上來的位置。侯位世襲不過三代,靠軍功攢侯位。
鐘家人人都身強力壯,力大無比,更有怪力的說法。
作為長子,鐘徕及冠後便常年在邊境守關。這次回來,是因為定遠侯留在了邊關,才領着衆将士和父命回京。
他跑到姜褚身前,穩住身形。學着朝堂的規矩,磕磕絆絆行了個禮。又叉腰:“我快不快!将士們這會兒才到城外紮營呢!我就到宮門下了!”
他一雙眼睛又圓又大,荔枝似的。亮晶晶水汪汪,半點不像從京城出生的孩子。
姜褚視線掃過他落着塵土的盔甲,緩緩點頭:“舟車勞頓,辛苦。”
“都不算啥,”鐘徕擺手,往他身後看,“謝斐呢,你們不在一塊兒了?”
姜褚一噎。
他忽然想起這人走時,老皇帝還沒駕崩。一走三年,恐怕還以為謝斐和自己好着。
“我們……”姜褚想了想,心覺這事還是得坦白,“我們很久之前就分開了。”
“分開?!”鐘徕震驚得眼睛瞪得更大了,像東珠一樣,“謝斐那個狗東西能放你走?”
姜褚皺眉:“好好說話。”
“姜褚,你聽我說,”鐘徕兩手扶着他肩膀,語重心長,“此人心機頗深,絕非池中之物。跟他鬥沒有好下場的!你要是真跟他積怨了,你就抓緊時間,尋個由頭調去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做土霸王,也不能在這裡享榮華富貴。”
“你不是他的好友麼?”姜褚拿下他摁在肩膀上的手,“怎麼還說起他的壞話了?”
鐘徕深呼吸:“這不一樣。于公謝斐是好人,于私,這家夥睚眦必報還手段頻出,他要真不放過你,你根本沒地方逃的!”
他說得五官亂飛:“指不定哪天他就把你關起來,給你扣上鐵鍊子,到時候你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就完全被他掌控了!很恐怖的!”
姜褚被他誇張的描述逗笑,伸手拍他肩膀盔甲上的灰。“好了,我也不是什麼任人揉圓搓扁的人。你放寬心吧。”
鐘徕沉吟:“那你們現在……”
“現在是天賜良緣,不日成婚。”
姜褚錯愕回頭,卻見不遠處,謝斐背着手朝這邊走來。他肩頭落了層白,雪打在發上也不管。
走近了,鑽到姜褚傘下:“未婚夫,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