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後幾個考生答的與宋昭清都當差不差,之後越往後能答的空間越少,便有幾位考生選了應更重視德治、更重法治來答。
宋昭清在其他考生答題時偷偷擡眼看了看殿上此時的場景。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撐着下巴靠在椅背上的太和帝,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左首坐着的是陶凱,他正對着回答的學子頻頻點頭,雖然作答的學生沒有一個能看到的。劉楚先和曾青崖坐在右位,宋昭清還想偷瞄,冷不丁對上曾青崖對上不滿的視線,心下一驚,立馬斂目低頭乖巧狀。
随着最後一名考生作答完畢,按流程衆考生已經準備磕頭謝恩離開了,口試本就是在皇帝面前走個流程,真正的名次是由昨天的卷紙決定的。
但主持了許多場殿試的太和帝顯然沒有這個過場意識,他随手指了指個幾個考生問:“卿等說治國應以德為先,若王子犯法,當如何罰?”
衆考生都低着頭,自是不知道皇帝有沒有指到自己,但一旁已經有機靈的小太監提醒了他們。宋昭清本是肯定自己不在其中之列,卻也收到了小太監的提醒。
她明白,許是她答的早,皇帝根本不記得她回答了什麼,隻好随手一指。面對金口一言的皇帝,宋昭清隻能吃下這個啞巴虧,盡力思考自己該回答什麼。
宋昭清這次是最後一個回答,等輪到她時,已經有考生把“應遵循古法,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皇子為君父之子,儒家以孝治天下,當輕罰”都答了個遍。
從題目本身下手已然行不通,宋昭清隻好從出題人處解題。她仔細想着太和帝突然提問的原因,顯然這一問并不是提前商量好的,單從他這一問後殿上突然出現的“沙沙”聲便可知道。
太和帝緣何會有這一問呢?宋昭清仔細回想她所知道的衆皇子的情況。太和帝在位29年,育有8子,其中成年皇子有5位,長子趙鴻煊為東宮儲君,待人寬和有禮。若說誰能讓皇帝如此為難,宋昭清隻能猜是不是五皇子或八皇子出了什麼事。
五皇子為戚貴妃所出,也是太和帝成年皇子中最喜愛的一位。如今後位空懸,戚貴妃代掌鳳印,他日若能正位中宮,五皇子便占一個“嫡”。八皇子最小,太和帝老年得子,寶貝的緊,生母地位雖低但生了八皇子之後卻是賞賜不斷,說是後宮新寵也不為過。
八皇子年紀尚小,且還住在宮中,應當鬧不出什麼大事。那便是五皇子了,據說五皇子被他父皇母妃寵的嚣張跋扈,如果是他倒也不奇怪。
宋昭清思考着太和帝的用意,他既然特意點了幾名贊成德治為先的考生回答,說明想聽到的回答也是傾向于此。恐怕是五皇子犯了什麼事,有官員上書嚴懲,但這位慈父不願意。
宋昭清低着頭偷偷瞄了眼一旁坐着的三位陪考官,她覺得說不定上書的官員就是這三位中的誰,太和帝是想借他們這些學生的口向他傳遞自己的想法。
理了理思路,宋昭清開口答道:“學生思慮再三,認為罰與不罰還是要看陛下如何想。”
“正所謂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吾等都是陛下的臣民,皇子亦是,但皇子更是陛下的兒子。臣民犯法,當由國法處置;兒子犯法,則自有家法處置。陛下是君,是父親,則皇子是否受罰,如何處罰,要看君父如何想。”
宋昭清并不想在皇帝和幾位重臣面前論證德治與法制哪個更重要,既然皇帝不想罰兒子,那她就告訴皇帝想不想罰兒子端看他自己是把兒子當“兒子”還是當“臣民”了。
等離開奉天殿走遠後,才有幾位考生小聲交流,幾乎都是談剛才殿試陛下突然發問的事情。有人懊惱自己沒答好加試,也有人遺憾自己沒被陛下選中白白錯失一次露臉機會的。
宋昭清正低着頭放空思緒走路,蓦然感到有人拍了拍肩膀。她回頭看,是排在她後一位回答的考生。
那人朝她做了一揖,“宋兄,在下安梁府楊程。”
宋昭清回了一禮,“楊兄好,在下是平江府宋昭清。”
“宋兄今日破題精妙,令我等自愧弗如。”
旁邊也有幾位學生湊來,對宋昭清說:“宋兄怎麼會想到從此入手的?我當時被陛下一問,連自己在說什麼都不記得了。”
“能得陛下一句不錯,宋兄今年殿試前三甲估計是跑不了了。”
也有不滿者覺得宋昭清此答不過“投機取巧”,但也不敢湊上前說,顯然是忌憚陛下結束時說的那句“不錯”。
宋昭清讪笑,忙擺手:“各位擡舉我了。我不過占了最後一個回答的方便,博采各位仁兄之長,這才撿了這個便宜。不過也不是單說與我聽,是說給大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