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歲生日前一天,暮安坐在家裡那盞滿是油污灰塵的煤油燈下,借着昏黃的光修補暮平的布鞋。鞋底磨穿了幾個洞,他用粗針和大線一針針縫,頂針在食指勒出深痕,疼得他皺眉。可他不敢停,暮平的腳小,冬天沒鞋穿會凍壞。他低頭縫着,耳邊是暮恩翻童話書的聲音,紙頁沙沙響,像小鎮河邊的蘆葦在風裡搖晃。母親蘇珺在廚房洗碗,水聲斷斷續續,夾着她低低的咳嗽。屋裡冷,牆角的爐子早就熄了,寒風從窗縫鑽進來,吹得燈火晃個不停。
突然,院門被踹開的巨響打破了這片安靜。暮安手一抖,針紮進指頭,血滲出來。他擡頭,暮達搖搖晃晃的身影裹着寒風撞進來。那條金屬義肢——他在廠裡受傷換上的假腿——刮擦門框,迸出刺眼的火星,像夜裡劃過的流星。暮安心一沉,知道家裡又要大亂了。暮達滿身酒氣,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屋子,落在縮在角落的母子四人身上。他踉跄一步,踢翻藤椅,吼道:“老子受夠了!”
蘇珺本能地把暮恩和暮平護在身後,手攥緊圍裙,指節發白。這動作像點燃了暮達心裡的火,他抓起桌上樟木箱裡的全家福——那張暮安周歲時拍的照片,母親笑得溫柔,父親還算清醒——狠狠砸向牆壁。玻璃碎裂聲刺耳,照片裂成蛛網,碎片散落一地,像暮安的童年被撕得粉碎。暮達指着他們罵:“都他媽是累贅!”他胡亂翻箱倒櫃,把破工裝、舊鞋塞進麻袋,褲口袋裡的酒瓶滑落,在暮恩腳邊炸開。玻璃碴飛濺,劃破暮恩的小腿,她“啊”地叫了一聲,捂着腿縮進角落,眼淚汪汪。
暮安腦子裡嗡的一聲,十二年來積壓的恐懼和憤怒像火山爆發。他撲上去,死死咬住暮達的手腕,牙齒嵌進肉裡,嘗到鐵鏽味的血腥。這是他第一次反抗,像隻被逼到絕境的小獸。暮達愣了愣,随即揮起巴掌,風聲呼嘯,卻在半空頓住。他盯着暮安那雙愈發像自己的眼睛,突然發出困獸般的嘶吼,低吼:“你們等着瞧!”他轉身站在門口,指着蘇珺罵:“你愛怎麼過就怎麼過吧,我不管了!”蘇珺站在那裡,嘴唇顫抖,手攥着圍裙沒松開。暮安跑過去,想攔住他:“爸,别走!”暮達一把推開他,惡狠狠地說:“别碰我,滾開!”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門框上晃動的鐵鎖鍊在月光下投出栅欄狀的陰影,像把暮安的童年永遠囚禁在這雪夜。
屋裡靜得像墳。暮安愣在門口,風吹進來,冷得他發抖。暮恩捂着腿低聲哭,暮平爬過來,拉他褲腿:“哥哥,爸呢?”暮安蹲下抱住他們,低聲說:“走了,别怕。”可他自己心跳得像擂鼓,眼淚憋在眼眶打轉。他回頭看母親,蘇珺坐在廚房角落,低聲抽泣,手裡還攥着那個被暮達摔壞的碗,瓷片劃破了她的手指,血滴在圍裙上。她擡頭見暮安看她,強擠出個笑:“沒事,媽媽有你們就夠了。”暮安走過去抱住她,輕聲說:“媽,别哭了,他走了也好。”蘇珺摸他臉,眼淚卻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