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還是這麼過。
抽血、放血、切割、注射,拿由此換來的雜糧餅,被關進籠子裡。
李杏總是在說:“苟泛,你一定能出去的。”
但是苟飯,抿了抿唇,沒說話。
她不覺得自己能出去。
她不覺得在這裡的哪一個孩子最終能出去,那些日漸空曠的沾滿鮮血的籠子才是他們最後的歸宿,是他們所有人的歸宿。
但是,也沒什麼不好的。苟飯想。
在這裡和在外面,其實是沒什麼區别的。
和李杏就這樣死在這裡,好像,也還不錯。
但是李杏,她想到李杏,就又覺得李杏是不該死的。
李杏和她不一樣。
小姐很不喜歡她,小姐說過:“苟飯,像你這樣冷淡的丫鬟,瞧上去可真不像個丫鬟。”
小姐說:“你這樣看起來,比我還像個小姐。”
“到底你是小姐,還是我是小姐?”小姐很不高興,她嘟着嘴站在門樓台階上朝下看,隔着一個台階的高度俯視着苟飯。
苟飯聽到這些話,茫然地擡眼,恰與小姐瞥下來的視線觸上。
她肚子裡空空蕩蕩的,全是冷水,非常非常不合時宜地叫了一聲。
苟飯想,小姐,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呢?
穿銀戴玉的小姐,渾身絲綢的小姐,備受寵愛的小姐,為什麼會覺得自己這樣一個連飯都吃不飽的丫鬟,會比她更像一個小姐呢?
苟飯不明白。
但可能,她也并不需要明白。小姐的想法,從來也不是他們這些下人能搞明白的。
但現在,她和小姐對視着,或者說,她在被小姐俯視着。
她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
可說些什麼呢?苟飯又不明白。
所以,她隻能怯怯地看着小姐,慢慢地露出一個笑來。
嘴角剛扯了一下,小姐就說話了,很嚴肅,她說:“苟飯,你别笑。”
“你一笑起來,就比我好看了,就比我,更像一個小姐了!”
小姐很不高興。
于是那個笑隻上揚了一半,就又垂了下去,茫然得和她的主人一樣。
一身粉衣的小姐,站在逐漸西去的日光裡,瞧了她好一會兒,仍是不太滿意。
她又往上攀了幾個台階,坐在台階上晃着腿,略帶輕蔑地往下看。又看了她好一會兒。
金色的餘晖斜斜地打過來,籠着這龐大的門樓格外的恢弘,灑下的金色都帶了點尊貴傲慢的滋味,像奢貴人家紙醉金迷時,地上散落的金粉。
小姐在這華麗的金粉般的日光裡,晃着腳,似乎終于察覺出了她的不對勁。
她站在那裡,和這些華貴的顯榮的東西,格格不入。她是被排斥在外面的。
她像一粒灰塵,像一塊污漬,她是那麼的微不足道又肮髒。她不該在這顯貴的門樓台階上,她應該去集市裡,她應該去泥田間,她應該去更下賤,更庸庸碌碌的地方,而不是站在這裡,能瞧見自己的腳尖。
她就是個敗筆,小姐想。
連自己腳下的磚瓦都比苟飯要值錢。
她确實不像個小姐。她過得甚至比自己最讨厭的下人都不如。
小姐站起來,小姐高興了。
她對苟飯說:“其實像你這樣的人,最好的情況是,明天就死了,埋在土裡了,完結了自己的一生,這才配得上你的性格、身份、心境和長相。”
她眼眸裡透着認真。
小姐是認真的,苟飯想。
她在台階上站了好久,站得乏力,肚子裡空空的,渾身上下都浸了汗,感覺随時都會倒下。
但聽見小姐這麼說,卻還是止不住的自卑。
自卑。
高傲的小姐,學識淵博的小姐,即使罵人都是這麼拐彎抹角的,高雅自如。
而她跟在小姐身邊,盡管努力地思考,審慎地分析,卻也不過是在小姐零星的話語裡拾她牙慧罷了,實在是既愚蠢又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