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一刹,她就又強忍着将它們都收回去了。
現在還不行。她難耐地撫摸着自己手腕,像是借此壓抑自己怒火滔天的内心。
還不行,周圍還有走來走去的人在監視,不能暴露太早。首領們還沒來。
她睜着冰白的眸,握着自己手腕,極力地冷卻怒火中燒的心。
她現在表現得已經夠異常了。這些監視她的大人們肯定會去通知首領們。等他們來了,等他們來了。苟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以壓制血液裡的沸騰。
她要,将他們全殺了!!!
*
時間一天天過去,苟飯越來越虛弱,她知道,自己也快死了。
周遭有實驗人員顫抖着說:“她,她這是細菌侵蝕,……我也不知道,也許是受了刺激……”
“大人!大人!饒命啊!”
接着是人頭落地的聲音。
苟飯在這聲音中靜靜地待在籠子裡。
首領們還是沒有放棄她,近些日子來得愈發勤了,好像是想看看她這個即将作廢的實驗品還有沒有補救的機會。
那真是太好了,苟飯想,她也需要他們都在場才行。
又過兩日。
首領們來齊了,她聽見了他們的聲音。自從眼睛作廢以後,她的其餘四感愈發敏銳了,她想,這是件好事,這樣她就能聞見他們、聽見他們、觸見他們,記住他們。
在被帶出籠子前,她摸着早已尋好的牢籠堅硬處狠狠地往腕處一割!
她割得非常用力,鐵器尖銳,血液從血管裡噴薄而出,濺了她一臉。
她聽見周圍看守的大人們急急忙忙,一面向首領們報告,一面進牢籠抓她。可她不管那些,成百上千萬細線氣流從她身體裡無窮無盡沖出,将她分隔得恍若篩子。
常足說得沒錯,在絕望和痛苦中确實能促進潛能激增。隻不過,這潛力,是用來殺他們的。
苟飯又笑起來。
呼神喚鬼。抱歉李杏,我太沒用了,神可能是喚不了了,隻能,召鬼!!
以鮮血和生命為祭品,以陰氣細流為媒介,所有地籠的冤魂皆于我相連!皆為我所用!!
鬼魂呼嘯,連上她的細線進入她的身體裡,接上她的軀殼,再猛地湧出,撕扯着這些仇人!
五髒六腑皆被鬼物吞噬,苟飯猛地嘔出一口鮮血,用手一抹,卻仍是笑了。
因為她聽見無數的大人們的哀嚎,在這寬闊無邊的地牢裡回蕩,像一首仙樂。
她渾身血肉都在被鬼啃食,隻留薄薄的一層皮紙,她的軀體以後便是鬼物們的家園,她不再是她,曾經的苟飯已經死了,她現在是個,怪物!!!
可不得不說!當怪物的感覺可太棒了!!比當人可好多了!!!
振臂一揮,數不清的鬼物們撕扯上看守者們,奏響無窮無盡的美妙樂章。
她渾身湧血,腳步輕俏,循着味朝着獵物走去。
首領們才是最重要的。
兇殘的鬼物随着她的心意朝着他們纏去,将他們撕扯成數片,讓他們發出凄慘的痛苦的嚎叫。
有一個人墜到了地上,拽住了苟飯的衣角,苟飯微微偏頭,她現在已經看不見了,但她記得他的味道。
這人在地上,舌頭已經被鬼物拔掉了,但他還是在拼命地說話,發出“恪恪”的聲音,好像是在搖尾乞憐懇求她能救他。
正如那日燭光搖曳,他一手丢紙,擡腳踩在昏黃着墨的紙上一樣,苟飯掙開了他的手,一腳,踩在了他的手上,像踩在了一灘垃圾上。
首領們死了一個、兩個、三個……
苟飯循着他們的方向,嗅着氣味尋找着。
幾次之後,她總覺得好像少了一個。
少了哪個呢?
機關開啟的聲音,關守多年的地牢門開啟了。
苟飯猛地追過去,在空氣中嗅到了一個味道:常足!!!
他竟是早就察覺了不對,早已計劃着要逃走了!
等苟飯趕過去,他便已經在地牢外了。
幾個小卒也随着常足逃跑。
外面陽光明媚,苟飯想追着趕出去,陽光照射到她的皮膚卻帶來了一陣陣的灼痛。像被火點燃一樣,她紙皮一樣的皮膚開始燃燒,泛起黑紅色星火,疼得像是再多待一刻就會死去。
她趕忙退回了牢裡,陰暗洞窟裡,她寸寸坼裂的皮膚開始收攏愈合,自然得像是被縫補的畫紙。
她睜着冰白的看不見東西的眸,伸手觸着逐漸痊愈的手臂皮膚,她想:我如今真的不是人了啊。
常足在外面,但她追不出去。
她就這樣在地牢口站了好久好久,内裡不斷傳來人死亡的哭嚎聲。有些許還活着的被她放過的孩子慌手忙腳邊哭邊跑地從她身邊掠過跑出去了,苟飯又站了很長時間,伸出指尖,碰了碰外面的陽光,徹入骨髓的尖銳刺痛,讓她隻停了不足一息就又将手指收回了,時間長了總覺得連靈魂都會被灼燒消弭掉。
她茫然睜着那雙瞎了的眼,又在牢口站了須臾,然後才慢慢地慢慢地又回到了地牢内裡。
有的人,生的時候活在牢裡,死了以後也依舊是見不得光的,還得繼續回到牢裡去。
身後求饒号哭聲不斷,苟飯像置身事外者一般尋了個僻靜處靠着牆抱着膝坐了下來,就如她剛被送到這裡時縮着腿靠坐在籠子最角落睜着黑白分明的眼瞧着這世界一樣。隻不過這次,她瞧不見了。
她睜着那雙裝飾品一般的眼,冷靜地想:常足,她記住他了。
她不知道他的長相,但她記住了他的名字,他的氣味。他是修行者,我會找到他的,她想。
找到他以後,她并不先急着殺他,她要讓他也嘗一嘗親眼瞧着親近之人替他而死的滋味,然後她也要像他一樣并不放過他,她要殺了他。
有什麼冰冰涼涼的液體流到了臉上,苟飯沒管,她将頭放在膝蓋上。
身體裡駐滿了鬼物,她伸出手慢慢地将鬼物移出來,想找到李杏的鬼魂。
其實找不找都一樣的,這些鬼物都沒有了自我意識,隻是知曉殺戮的傀儡罷了。
李杏到底是不在了。
但她明明這麼想着,但還是固執地從指尖移出一個又一個的鬼魂,感受着他們的氣息。
他們的氣息真的挺像的。都是小孩,都是枉死,都沾染了這地牢的氣味,苟飯其實,分不太出來。
但她還是拼命地将這些鬼物一個個喚過來,一個個地區分。直到,她找到了最後一個。它是最像李杏的那個,但她不太肯定,她伸手摸了摸它的臉想要确認一下。
但未起殺心的鬼物實在空曠,像霧氣一樣,她摸了個空。
她的手垂在地上,過了許久才開始說話,她就當這鬼物是李杏了,她就當她還活着,她就當她還能聽懂她說話。
“好疼啊。”她說。她以為自己已經是個怪物了,但沒想到一開口,聲音居然還是啞的,她說:“李杏,召鬼真的好疼啊。”
好疼啊,好疼好疼,身體腑髒皆被鬼物所食,空空蕩蕩地成了它們的寄宿地,鬼物每自她體内鑽進鑽出一瞬,身體都會感到一股撕裂般的痛。
真的好疼啊。
苟飯又喃喃地說了一會兒,始終沒有任何人給她回應。
她像是放棄了,沉默了一會兒,重新将頭低進膝蓋處。
早已肮髒破爛的布料上傳來一片濡濕,她擡臉,早已淚流滿面。但是苟飯自己不知道,她看不見,所以她觸着這清澈的淚水,後知後覺地想:我肯定是,又在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