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是詫異,但随即柳依雲就想到了常足的話語。‘喝藥、鞭打、切割、解剖、欺騙他自我使用法術用魔氣侵蝕自身…’
是了,囚禁他的人既然希望控制他,殺死他,又怎麼可能會叫他療愈自身呢?
柳依雲不再言語,她飛快低下頭,感覺眼前有些朦胧。
她先前自是知道自己做得是過分了些,卻也沒想到竟是過分成了這樣,給一個常年受苦的人再次捅了一刀。
須臾,她呼吸了一口氣,壓下了自己的淚珠,讓自己看上去不至于明明是在道歉卻仿佛比對方還委屈。
那太過分了。
她道:“對不起。”
少年瞧了她一眼,似是很驚訝,瞬時又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黑色發帶束着他的發,他斂下眉頭,擡了擡她的下颌,“你怎麼了?柳依雲?”
少女吸了吸鼻子道:“沒事。”
少年瞧了她少頃,倏地笑了:“和你無關。”
眸中似漫着星河,淌着秋水,他那雙含情眸近乎溫柔,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摸了摸她的發,像是個安慰。他緩聲道:“你不是幫我上了藥了嗎?”唇角勾起,他移目,笑意卻自他眼底浮現,很輕很輕地道:“謝謝你。”
柳依雲有些怔愣,“這就夠了嗎?”
“這就夠了。”那少年說。
對别人,怎麼都不夠的,對你,如此就夠了。
他太過溫柔,柳依雲便不自覺地又往他身邊靠了靠。
她這時才想起,她本該是來安慰姜淮的,怎麼到最後,反倒是姜淮安慰她了。
可這樣也好,他不願意講,她也不願意再戳中他的痛處,就這樣與他一齊靠在一起,看着浩瀚星空。
瞧了一會兒,她突然問道:“姜淮,你有字嗎?”
她本是随意找了個話題,身旁的少年卻突然緊繃了一瞬。
柳依雲察覺到了,她随即明白過來,或許是沒有的,他曾經在那樣艱難的環境下,許是連名都是自己後來取的。
她幾乎有些慌亂,但還是忍住了,假裝無所知地解開話題,“溫姐姐是沒有字的,她當時嫌累贅,嗯,我本來也是跟着不想要的,但是長老,嗯,也就是我爹他說…”
她幾乎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之後非常生硬地轉了個話頭,“這個客棧裡也不知道種的是什麼花,深秋都能開。”
接着沒等姜淮回應,她就自顧自硬着頭皮回答了自己方才那個胡亂問的弱智問題:“哦,是金菊。”
她挫敗地閉了嘴,幾近在心裡歎了口氣,對自己感到無語。
那少年瞧了她一眼,回複道:“望舒。
“我叫望舒。”
姜淮,字望舒。
他的字起的很早,幾乎是和名同時起的。
他五歲那年偶然得知,父母為孩子起的名和字都是有含義的,于是在那日喝完湯藥,接受解剖後,他問了‘母親’一個問題:“娘,‘望舒’是什麼意思?”
他那時對一切還都抱有期待,卻自是明白,自己的名怕是沒什麼含義的,于是轉而問了字。
小臉髒污的孩童眼睛亮晶晶的,他還是沒有明白自己的處境,沒有明白自己和其他人的不同。
瞧着他跪在地上的女人雲鬓芳顔,行走間都是花的芬芳,她瞧着地上的那孩子,聽着他可笑的問題,目光裡帶了點憐憫又混了點複雜的厭棄,慢慢道:“‘望舒’是石頭的名字。
“望舒石,那是一種石頭。”
“望舒。”身邊的少女陡然松了口氣,笑着出聲,将少年人的思緒從回憶裡帶出來,但他手仍忍不住發緊,指尖按在冰涼的木制長椅上,按得發白,他等着回憶裡的話再次出現。
但如果是柳依雲,他想,他會接受。
“好名字,”那容顔昳麗的少女卻瞧着夜空,流暢如黯淡幕布的夜色繁星點綴,圍着中間那輪清冷半圓的月亮,她瞧着那輪月亮說,“望舒,是月亮啊。”
她笑着瞧向姜淮道:“很襯你。”
一直按緊的手指陡然松開,少年在柳依雲的瞳裡瞧見了自己現在的模樣,幹淨利落,并不肮髒,并不可悲。
他怔怔地瞧了須臾,垂眸斂住了心頭情緒,也跟着笑了笑:“是啊,是月亮。”
他輕輕地說:“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