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和玉一行人回了客棧。
遊廊裡,月光下,他打開了盒子。
他這一路上都有無數打開的機會,但他最終還是放棄了——像是自己并不願意面對現實一樣。
直到現在,他再無逃避的理由,将其打了開來。
裡面是一封信。
上面寫着:
我的玉兒
…………
‘我的玉兒:’
一身白衣的女子寫下這句話時,也覺得自己太過柔情了些,這并不符合她一貫的風格。但一想到,自己隻過片刻就要死去了,她揚着笑,瞧着這四個開篇就柔情滿滿的字,仍是沒改,就任由自己這樣寫了下去。
她半坐于一派狼藉崩塌之地,四處都是因爆裂而嶙峋尖銳的巨石,她身上滿是傷口,血痕累累,但仍是抹了一把嘴角的鮮血,持着從儲物袋裡拿出來的筆,紙置在一塊石頭上,繼續寫了下去。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你一定是想起了什麼,而我,多半也已不在人世了。’
‘當然,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你永遠看不到這封信。’
字句外,執筆的美麗女子笑了笑。
她年紀不大,約莫三十歲。即使一身血污地處在殘垣裡,也并不狼狽,反浸出一份優雅,她甚至還有閑心在信裡開玩笑。
亂石上,早已被哨聲呼喚過來的灰鴿圓溜溜的眼睛盯着她手裡的書信,時不時偏頭瞧她,像是不明白這個人把它召喚過來,為什麼不直接把信給它。
但招呼它過來的主人又繼續寫下去,于是小鴿子也隻能拍拍翅膀,頗有幾分無奈又無辦法地繼續等下去,小小的爪子在亂石上‘哒哒’作響。
‘我這一生,不能算是問心無愧,但我對此,還算滿意。唯一有争議的事情,是我收養了一個孩子。當然,對我而言,比起孩子,其實用怪物而言,更合我心意。我想,他也就是你來璃水縣的原因。’
‘十二年前世間魔氣歸于天際,化為天邊赤色,如睜開的邪物之眼。正道聯合蔔算,算出三十年内魔界大門将開,而救世主将手持纏青線拯救世界。’
‘十一年前,我未蔔算出救世主,卻在江邊尋到了一株怪石。’
‘是望舒石的模樣,其上卻纏滿了灰氣。’
‘那是魔氣。’
‘在世間魔氣都已歸于天際的情況下,這株纏着濃厚魔氣的望舒石意味着什麼,我想玉兒,你也明白。更遑論,這石頭當着我的面化為了人形,成了一個嬰兒形态,我握着劍簡直膽戰心驚。’
‘我不能讓這邪嬰被人撿走,混入世人之中。我收養了他。準确說,是我想殺死他,卻毫無辦法。’
‘他的自愈能力很強,魔氣與他融為一體,每分每秒修補他的傷口。我殺不死他。’
女子遲疑了一下,接着寫道:
‘而且我隐約覺得他體内魔氣有一部分有些異樣,像是并不完全與他一體,更像是寄生的關系,像是活物。’
‘可能是我想多了。’
‘自收養他後,我一直在找殺死他的辦法。刀劍、絞刑、毒藥都奈何不了他。直到我發現,他本身的魔氣作用于自己身上時,能明顯減緩傷口愈合的速度,我找到了方向,開始騙他自傷。’
‘可仍是不夠,他一次能使用的魔氣,完全不足以摧毀自身的性命。’
‘所以我找了心木坊,讓他們做了封魔鍊,叫這孩子戴在身上以吸收他的魔氣,等到積攢足夠時,再數以萬倍地膨脹開來,将他淹沒其中,徹底将他滅除。’
‘這是我第一次和□□合作。我知道不應該,也知道他們罪該萬死,…但我無法,因為我當時感覺,我已經快控制不住那個孩子了,我得盡快消滅他才行。’
‘我想,控制不住的原因是因為四年前…’
她這裡懸着筆,墨迹停留在紙上,洇出一團煙霧般灰沉的墨汁,像是思索着到底要不要把這事告訴看信人。
許久,她還是寫了下去。
“四年前,他不知怎麼的,聽說了救世主會手纏青線,他告訴我,他手端纏着這根線。”
‘我蔔算了數十次,失敗了數十次,但唯有一次成功了,算出來是真的。’
‘我不知道其他人知曉這個消息會怎樣,但是我,是恐慌的。’
‘我無法想象救世主和邪物是一體的,那他到底是來拯救世界的還是毀滅世界的?’
‘我不能賭。’
‘我把他身體裡那根代表救世主的青線剝離了出來。’
‘我在想,明明他這個人無法被殺死,但他身體裡的那根青線卻如此輕易地就被分離了出來。’
‘這或許也說明這本來就不該屬于他。’
‘我把這根線放到了你身上。’
‘這樣一來,你就是救世主了。’
‘那年他七歲,你六歲,你也是自那個時候發覺了指尖青線。’
‘我把事情傳播出去,各大門派皆知曉了你的身份。’
‘但我看着興奮的你,我想,我是做了一件好事嗎?我做得是對的嗎?把救世主的身份安在我的孩子身上,是一件好事嗎?’
‘你還很小啊,這樣一個擔子擔在你身上會不會太重了?’
‘但你是我的孩子,我想,我會把你培養成一個合格的救世主。’
‘我承認,我給你安這個身份的時候,有過擔心有過歉疚有過無可奈何,但在另一方面,我又覺得這是一件好事:我的孩子合該比其他人都優秀,值得最好的,起步和終點都該比旁的人更高更遠,理應淩于他人之上。’
‘至于那個孩子,我想,我得盡快殺了他。’
‘他對你而言是個威脅。’
‘玉兒,你會覺得我心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