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要明白,他并不是真的一個孩子,他是一個邪物。’
‘邪物就是邪物,絕無可能有所改變。’
‘對它們仁慈就是對我們殘忍。你要把他們當成畜生,哪怕是人形,那便也是人形的畜生。絕不可以心軟。’
‘自取了他的青線後,他變得愈來愈難以控制。’
‘我得提早殺了他。’
‘自那兩年後,我與心木坊搭上了線,給他戴了封魔鍊。’
‘又約莫過了兩年,也就是近日,我和閣内部分長老并着其餘門派些許知情人士決定設殺陣圍剿他,他于殺陣中為自保必會使出魔氣,魔氣被封魔鍊所吸收,加上這兩年來我日日欺騙他使出魔氣以自傷吸收的部分,足夠達至上限膨脹開來,将他粉身碎骨。’
‘今日,就是他入殺陣的日子。’
‘一切都很順利,這怪物死了。’
‘隻是,我們還是低估了一點,他的魔氣膨脹數萬倍開來,即使主要作用于他自己身上,餘波還是将我們一并席卷了進去,盡管從一開始就布了數層防護陣也無濟于事。’
‘所以,像是開頭一樣。玉兒,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多半,已經不在人世了。’
持筆的女子笑了笑。
笑容漸漸消失,她歎了口氣,頓了頓,開始猶豫着寫下她最想寫的話語。
‘玉兒,當你看到這封信,你會怎麼想我呢?你會對我失望嗎?’
你會怨我嗎?恨我嗎?恨我讓你承擔了這一切?
這句話,她于心中想了想,卻也沒敢下筆。
筆停于空中須臾,嚴重的傷勢叫她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她手捂在嘴上,勉強咽下了腥甜的血液。
落筆,她還想再寫些什麼。
倏地,從坍塌中心下端卻傳來了什麼聲音。秋司水位于高處垂目随意去看,卻瞧見已成一片齑粉的廢墟裡一道身影站了起來。
她原本随意向下瞥去的視線瞬間凝固,變得大睜,手指縮緊。
地下那孩童身形破爛,簡直不像是能活的樣子,但他确實慢慢站了起來,遙遙地與秋司水對視。
一股腥甜湧上她的喉嚨,她握着筆的手用力得像是要把筆折斷,指尖寒得發涼。
不過俄而,她就又稍松了筆,急急地情緒不穩地寫了下去,像是把這封信當成了最後的救命稻草。
‘失算了!他沒死!’
‘玉兒,他一定!’秋司水近乎思緒紊亂,她死咬住了舌尖,咬得嘗住了血味才勉強冷靜下來,盡力将後面的話寫了下來‘一定會去找你。’
‘記住,他頸間锢着封魔鍊,是一根黑線穿着的紅色斑駁珠子,他和你差不多大,名姜淮,字望…’
她剛寫到‘望’字就因傷勢極重、情緒起伏極大,氣急攻心,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口鮮血落在信上。
恰掩蓋住了‘紅色斑駁珠子…’至‘…望’字。
秋司水慌張用手去擦,似乎想将血擦掉,但手指一撚,卻是将更多的字都覆蓋了。
她深深歎了口氣,又急急忙忙地去寫,但方才寫得那幾行字都已是勉強,現在再努力執筆,隻來得及寫下‘姜’字的一點,卻又視線模糊,手指無力地往後一劃,活生生地成了一撇。
筆落在地上,滾落幾圈,她費力去撿,卻始終也差一點才能夠到。
她就這樣試了幾次之後,始終不能如願,就如此逝去。
一旁等待已久的灰鴿,拍了拍翅膀,始終不見召喚者再有動靜,遲疑了一下,用喙叼着信飛走了。
薄薄一層紙上清晰地刺出了一道尖印。
遊廊裡,蘇和玉拿着這張信,手指發抖。
在他看信的時候,姜淮隻瞟了一眼就離開了。
他的離開毫無聲息,無人在意,就像是柳甯與他初遇時,在畫皮鬼洞窟裡,分明大家都是受了傷,但所有人都圍在主角蘇和玉身邊噓寒問暖,隻他一個人孤零零待在角落,無人關心,終于被人發現冷落了他時,他站起來勾唇道一聲:“無事。”再徑直走出洞窟去。
當時柳甯是怎麼想的?
她當時嚼着零食,覺得反派既好笑又活該,漫不經心地想:實在是他罪有應得。
但現在,還是這樣的場景。
她卻覺得,止不住地難過。
她瞧了眼姜淮離開的方向,須臾,視線重新落在信上。
迂久,蘇和玉看完了信。
他看起來真的飽受打擊。
如果說一開始,他還能夠安慰自己,母親要除去的是邪物,她做的是正義的事。但從看到剝離救物主線、堅持還是要殺那孩子時,他就無法說服自己母親是真的全然正義毫無私心了。同時,他也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對自己的失望感,就好像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天才,享受了天才的待遇,衆星捧月,以為自己生來與衆不同,結果到最後才發覺自己是盜用的别人的東西,是搶奪了屬于别人的榮譽,有一種複雜的内疚和恥辱感。
許久,他看向溫容和柳依雲。
“溫容,依雲。”聲音低低的,眼神既彷徨又無措。
他從未這麼迷茫過,這是他需要安慰的時候。
柳依雲卻隻是垂着目,視線未落到他身上。
她在想,如果連蘇和玉這樣的既得利益者都如此難過,那真正被傷害的人該怎麼辦?
最可憐的,從來都不是蘇和玉,遠有人比他更凄慘。
柳依雲再沒看蘇和玉一眼,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