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石,是一種石頭。”
“舒兒。”她結尾似的又喚了一句。
她喚‘舒兒’的時候,明明是該很親昵的,但語氣卻是冷淡的警惕的防備的,好像他是什麼随時會暴起傷人的怪物,值得時時謹慎。
上古魔氣在他體内笑作一團,樂不可支得像是遇見了世上最有趣的事,笑得咳嗽了半天才懶懶滿足道:“聽見沒,我說了什麼?”
它意味深長道:“你就是塊石頭!你是石頭變成的,你哪來的母親?”
小小的姜淮死咬了唇,許久,才從嘴裡蹦出一句:“我是人。”
他這話是對上古魔氣說的,但他直接說出來了,周遭一行人便覺得這是對他們閣主說的,是對閣主的反駁。
已經有兩人将閣主護住了,蓄勢待發警惕地等着他再有異動便動手。
秋司水也以一種審慎冷淡又細緻的态度看着他。
孩童在這樣的氛圍裡疾速挫敗下來,好像自己說自己是個人,是個什麼極大的錯誤一樣。
秋司水一行人又審視了他一會兒,轉身便準備離開。
身體裡的上古魔氣幸災樂禍、尖酸刻薄,姜淮從未如此深切地感受到自己如墜懸崖,他像是要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地喚道:“母親!”
秋司水重新頓了腳步,慢慢回頭,看着那個坐起來的三歲孩童。
他眼睛閃着期盼懇求的光,像是哀求一樣認真又小心翼翼地問道:“是所有…人,童年都這樣苦,還是隻有我這樣?”
他在說到‘人’時,慌亂停了一霎,小心翼翼的,像是記起來方才母親并不承認他是人,說得既惶恐又卑微。他說完話就停在那裡,斂聲屏氣的,像是怕錯過了回答,但又同樣害怕聽見回答。
秋司水靜靜看了他許久,答道:“所有人都是。”
上古魔氣實在沒想到這人能如此不要臉,說出這種話來,驚異地‘啧啧’出聲。
在魔氣眼裡,她說得是狗屁,但年幼的姜淮并不明白那麼多,所以他信了。
他眼神逐漸從暗淡轉為明亮,像是長期遭受寒冷幹枯衰敗的草,在某一日受到了稀薄燭燈的眷顧,錯把那轉瞬即逝的光芒當成了天邊的太陽,再次毫無必要地燃起了生的希望,眸中都洇着薄薄生機。
他如是受到了鼓舞一般,染了血的小臉上,是那雙澄澈如溪水的眸,極其認真像是在發着誓言一樣道:“母親,我會熬下去的。”
那美麗的女人聞言蹙了眉,慢慢道:“舒兒。”
她說:“我希望你熬不下去。”
孩童的神情便再次茫然地暗下去。
潛在他體内的上古魔氣毫不克制地笑成一團。
秋司水瞧了他一眼,繼續離開。
那孩子卻又急急地喚了一聲:“母親!”
閣主終于有些不耐煩了,她蹙了眉,良久才再次回頭:“又怎麼了?”
三歲的孩童畏怯噤了聲,嘴張了張,卻并不言語。
他其實隻是想和母親多說說話而已。母親,并不總會來。
但那美麗女子已經冷然瞧着他了。
年幼的姜淮便在她的視線裡慢慢低下頭去,在秋司水愈加不耐,火氣漸升時,他終于開口了:“母親,您小時候,也過的是和我一樣的生活嗎?”
他這話就像一潑冰水撲滅了秋司水的火氣,她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沒法撒謊,冷淡說道:“不是。”并不再搭理姜淮,她推門而出,于陽光下站了須臾,才再次瞥了他最後一眼,“還有,”
“我不是你的母親。”
覆了法陣的大門再次關閉,将光線遮得嚴嚴實實,算不上寬綽的屋子重回黑暗,空氣裡散發着一股濃郁血腥味和長時間得不到通風的潮濕沉悶黴味。
柳依雲在這樣的氣味裡,深深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