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淮留了下來,但是每日都睡在地上。
柳依雲瞧着他薄薄的被褥和與之相對堅硬的地面,有時候都有點搞不清楚他一開始一定要留下來是為了什麼。
為了受罪嗎?
但,哪間屋子的地闆不能睡,他一定要睡在她屋子的地闆上?
有什麼區别呢?
區别在于,一個能睡前睡醒瞧見她,一個不能嗎?
柳依雲想。
但這想法也隻是于她腦中飛快掠過,半點沒有被她放在心上,更像是一種她閑極無聊時的自我遐想,自己對自己開的一種玩笑。想過就忘了。
畢竟,她向來不自戀。
直到,她發現,姜淮還是有些頭疼。
那是一個夜晚,她于睡夢中迷迷糊糊醒來,看見姜淮似乎按着額頭。她混混沌沌瞧了一眼,就被黑甜睡意再次拉入了夢中。但姜淮按着額頭的畫面卻一直于她腦中浮現。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柳依雲坐起來了。
她醒來的時候有喝水的習慣。但自己一個人生活的時候,總也懶得倒。或者,實在想喝,她就爬下床去倒昨日剩下的冷水解渴。
但姜淮住進來以後,嫌房裡兩個桌子與床離得都有些遠,令叫客棧夥計又搬了個小些的桌子至床邊,每晚睡前都倒兩杯溫水,杯底附上符紙保溫。
照他的說法,他有半夜醒來喝水的習慣。
他說是這麼說,但柳依雲從來沒有見過他醒來喝水,他杯裡的水大多是晚間倒了多少,到第二天出門時還是多少。有很多時候,柳依雲都在思考,像他這種程度,也算是半夜醒來喜歡喝水嗎?
但多虧了姜淮,柳依雲醒來總算是一伸手就能喝到溫水了。
也因為這個原因,實在是托了他的福,她也沒太深究内裡的緣由。
她現在起來就想喝水。
她閉着眼睛,手摸了一遭,沒摸到。
又摸了一遭,還是沒摸到。
因為太過困倦,她手一直在桌子邊緣打轉。
既然沒摸到,她便也不喝了,她把手收回來放在被子上,垂着頭又睡了幾秒才用手揉了揉眉心,讓自己清醒些。她掙紮着睜開眼,看向地上的少年,問道:“姜淮,你是頭疼嗎?”
姜淮躺在地上早已将手離開了額頭,此刻聽見她問話,聲音帶着不曾入睡的清醒,他說:“不疼。”
柳依雲有些不信,她微蹙了眉,“那你,”她閉着眼又頓了一會兒,似乎是睡着了,微蹙的眉頭都有些舒展,須臾,她又稍蹙了眉,微微睜了睜眼,伸手揉了揉眉心,繼續道:“那你,捂着額頭。”
姜淮看着困倦的柳依雲,沒回她的話。縱使頭痛欲裂,卻還是盯着她問道:“柳依雲,你有喜歡的人嗎?”
人在發困中,語言總是要比思維更快的。柳依雲都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說出了口:“有。”
姜淮垂眼:“是誰?”
柳依雲咬了咬唇,看了他一眼。‘你’字差點脫口而出。
好歹她拾回了點清醒,意識到她和姜淮現在什麼關系也算不上,而原著走向裡,原主喜歡的是…
“蘇和玉…”她答。
不可以答姜淮,至少不可以在本人面前答。她不想那麼尴尬又可憐。
她答完這三個字後,一時沉默。
她聽見姜淮好像笑了一聲。
極度困乏的柳依雲不明白他在笑什麼,再沒有問題,她緊張的情緒也舒緩下來,松弛地又開始困倦。她手撐在被上,往姜淮方向傾了傾身,耳後碎發随之松散。她勉強睜了睜眼,容貌昳麗,朝姜淮道:“要不,你上床睡吧。”
話未說完,她就又閉了眼。
少女實在是困倦,半睡半醒間等着他的回答。
容顔稠豔的少年已然坐了起來,他擡手緊按着疼痛難忍的額頭,牙齒将紅唇咬得像是要滴血,他笑了笑,自嘲道:“不了。”
閉着眼分外怠倦的柳依雲身形困得晃了一下,她又揉了揉眉心,沒注意到他的表情,隻乖順又遲鈍地道了聲:“好吧。”她就又躺回了枕頭上。
她翻了個身,似乎聽見姜淮很輕地說了句什麼。
他說:“你這樣,我怎麼還能走到你身邊去?”
她背對着姜淮蹙了眉,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困意襲來,最終也隻是沉沉睡了過去。
*
柳依雲當晚并沒有覺得有什麼異常,但白日醒來,她回想了一下,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可姜淮表現的,又和之前并沒有兩樣。
但,…還是覺得不對。
這份不對勁讓她心裡總是有些不是滋味,好像有什麼東西一直堵着。
但,是什麼呢?她又不知道。
隻是,她晚上睡不着了。
她夜間一向好眠,還是少有睡不着的時候。她把軟枕抱在懷裡,臉陷進枕裡,慢慢歎了口氣,她側身面對着姜淮,看着他。
銀白月光濾過紗簾灑下一地朦胧光影,姜淮被籠在暗澹光影裡,容顔俊美。
少女抱着軟枕,把臉埋進枕裡,隻留一雙眼看着他。她又往離他近的方向靠了靠,慢慢地做賊似的把臉從枕裡挪出來,白皙的下巴依在純白的枕頭上,繼續看着他。
看了一會兒,她稍放松了些,她抱着軟枕,繼續看着他。
看着看着,她就有些困了,慢慢陷入了睡眠。
但她可能是有些不安過度,她連在睡夢中都有些睡不好,中途又醒了。
她便又重新撈過軟枕,繼續看向姜淮。
幾次以後,她便發覺,姜淮似乎,也沒睡着。
于是,第三天的夜晚,柳依雲坐起來小心翼翼地喚了聲:“姜淮。”
聲音極小,但那少年卻半擡眼道:“嗯。”
他墨發垂散,側身也看向她。
坐着的少女一時頭腦發懵,隻覺得所有的思考能力都被攫取了,腦袋裡一片空白,反反複複隻有一個念頭:姜淮真的沒睡着,他隻是閉着眼睛。
那我前兩日晚上看着他入睡。
他是不是已經……
柳依雲不敢再想。
她故作鎮定,頭皮發麻地應了聲:“嗯。”
伸手就去拿桌上的溫水。
掩飾性地喝了點溫水,她覺得自己清醒了些。
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勉力抛之腦後,她看着姜淮詢問道:“姜淮,你沒睡嗎?”
少年瞧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眸,沒答話。不知是在想些什麼。
沒得到答話,少女有點尴尬。她兀自思考了一會兒,才又問道:“你是睡不着嗎?”
漸漸的,柳依雲反應過來,姜淮一直…晚上都睡不着。他怕黑,一直得點燈才能睡。
但前幾日他睡她床上時,明明睡得很好的。怎麼現在又……
柳依雲抿了抿唇,莫名有些情緒低落。
她又往他的方向靠了靠,傾了傾身提醒道:“姜淮。”
她說:“你是可以點燈的。”
容顔俊美的少年瞧着她,須臾,他勾了勾唇。他說:“點燈,你就睡不着了。”
在清平村成婚時,是的,成婚。他現在根本不願意承認是假成婚。
在那時成婚時,晚間紅燭搖曳,柳依雲于睡夢中也不适地用棉被遮了遮眼。
姜淮便替她将燭火熄滅,稍開了軒窗,看了一晚上的月色。
從那時起,他就知道,柳依雲晚上睡覺,是不喜歡光亮的。
有光,她睡不好。
柳依雲頭皮發麻,她沒想到姜淮,連這都知道。
但她還是硬着頭皮,非常肯定且違心道:“點燈,我也能睡得着。”
少年隻是笑了笑,沒說話。
氛圍一時安靜,柳依雲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短暫地有點挫敗。
又過了一會兒。
柳依雲絞盡腦汁地想了一會兒,開口:“姜淮。”
“柳依雲。”
他們倆幾乎是同時說話,柳依雲愣了一下,選擇了退讓,示意姜淮先說。
少年已然坐了起來,他看着她,突然發問:“你有什麼特别想要的東西嗎?”
柳依雲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一時有些懵。反應了一會兒,她回想了一遍自己的人生,從上學到高考,再到穿過來,拯救男女主感情,把be文變成he文,這個任務也是系統給她的,并不算她特别想要的願望和事物。
她思索了一番,如實回道:“沒有。”
姜淮盯着她,墨發紅唇,淺淡月色灑在他身上,他一雙多情眸含星映水,向來蠱惑人心,但此時不知是否夜色已深的原因,他糅了星光和秋水的眼瞳裡,暗色湧動,像在底部鋪了層密不透風、見不得光的幽暗骊黑。他就這樣盯着柳依雲,慢慢道:“但是我有。”
“我有特别想要的…”他稍低了眸,掩了掩眸中神色,話語到這裡暧昧截止,沒說是想要的‘人’或者‘物’。但顯然沒說完,就這麼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斷在這裡。
柳依雲等了幾息時間,見他始終沒有下文,便也隻能不甚清楚、一頭霧水地應了聲:“哦。”作為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