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瑤的媽媽,宋巧燕,今年四十歲,以前是在學校門口賣包子,後來不景氣,現在做清潔工,淩晨四點半起床,做的是學校後街的保潔工作。
她早上在學校後街掃地,一邊低頭收拾塑料瓶,一邊把口罩往上拉了拉。
風大,冷,眼睛澀。
她總是說自己不上網、不玩手機,就還是用着屏幕不怎麼好使的手機,扔在口袋裡,多沒有時間拿出來。
可那天一早,她剛掃完一車落葉,就接到了學校的電話。
手機在口袋裡震了三次,她一開始沒接,直到打第四通。
“喂?”
“宋女士,您好,請問您是陳瑤的母親嗎?”
對方語氣很客氣,說是派出所社區警務室的,有個網絡事件牽涉到她女兒,需要了解一點情況,請她去學校教務室一趟。
宋巧燕一愣,剛想說自己女兒是個老實孩子,不會犯事,但那人繼續說:
“我們不是調查她的錯誤,隻是例行了解情況。您知道她最近寫的那篇小說嗎?”
宋巧燕當然知道。
前幾天陳瑤晚飯沒吃,坐在書桌前一動不動,說是在想一個孩子的結局。
她說:“媽,你說一個十二歲或者十三歲的小孩如果真的殺了人,是不是說明他已經輸到沒辦法了?是不是他有一些很難理解的困難?他找不到方法求助?或者是被長期吓到忘記了求助?”
宋巧燕沒當回事,但想起女兒小時候的事情,當時回了一句:“你想這些幹嘛?寫作文寫瘋了?”
但其實她看得出,女兒真的把這事放在心上了。
她走不出來,小時候的事情。
她或者是感同身受,但她不是壞孩子。
看到有人在街頭賣藝會站很久,有一年冬天還偷偷把自己新棉鞋送給了流浪漢。
那時候,宋巧燕做了什麼?
因為錢,打了陳瑤一頓,即便宋巧燕明明白白知道她不是個壞孩子,她隻是太敏感,太會代入。
可能是希望她立刻到學校?
很快,學校的電話也打來了,電話那頭,是政教主任的聲音,平靜得像空氣,“宋女士,方便來學校一趟嗎?關于你女兒陳瑤,我們需要溝通一些近期的網絡輿情問題。”
她頓了一下。
“她在學校怎麼了?”
“她本人沒有違反校規,但……事情影響比較大,我們希望您能配合一下。”
宋巧燕挂了電話,心裡已經有點發緊。
她知道陳瑤最近在網上發了個小說。
但她不知道引起了很多讨論,她也沒想到學校會找她。
電話挂斷後,宋巧燕刷了一下手機。
她連忙打開手機,進了那個熱搜詞條——
#十三歲男孩小江失蹤前關注“弑親小說”賬号#
點進去,是剪輯視頻、案件簡述、網民挖掘、還有無數評論。
“疑似網絡小說引發模仿殺人”“青少年是否該接觸暴力内容?”
她點進去,幾秒後看見了一張模糊不清的圖。
是那篇小說的第一段,配圖,是陳瑤的學校大門口。
評論裡有人在刷:“那個作者就在這個學校。”
她一眼就看到,有人把陳瑤的學校門口照片放上去了,看見了一張模糊不清的圖。還有一句話:
“那個作者就在這個學校,準備高考。”
宋巧燕隻覺得渾身發冷,她手開始抖了。
她連忙點開微信,給女兒發消息。
【你在哪?在教室嗎?不要亂跑,媽等會來接你。】
過了十分鐘,陳瑤才回了一句。
【我在學校,沒事,别擔心。】
她沒有說自己中午沒吃飯,也沒說今天有個隔壁班的同學在她背後喊了一句“殺人犯”。
她隻是盯着窗外的光,一句話都不想說。
宋巧燕趕到學校時,政教處的門是虛掩着的。
裡面坐着三個人:一位副校長,一個教務主任,還有一位她不認識的穿便裝的年輕男人,說是屬地派出所協助調查的輔警。
宋巧燕剛一進門,校方就開始了“安撫式溝通”:“我們理解陳瑤同學的創作自由,也尊重她作為學生的表達權,但這次事件在網上引起了不小的讨論,已經有媒體打電話過來問情況了。”
教務主任翻着文件:“她用的網絡ID、寫作内容、過往論壇問答記錄都被截圖廣泛傳播。雖然不能證明是她本人教唆他人犯罪,但已經有網友把她列入‘潛在引導對象’。”
年輕輔警補充說:“我們這邊接到舉報,雖然沒有證據表明陳瑤違法,但按照流程,需要她配合提供一些基本情況。”
“配合的方式是?”宋巧燕皺起眉。
“做一個簡單筆錄,不留案底,隻是例行了解。”對方說得溫和。
校方忙接話:“如果家長配合得好,我們學校這邊也能最大程度地‘内部處理’——畢竟高考臨近了,我們也不想再給孩子壓力。”
宋巧燕聽着這番話,心裡卻不舒服。
配合?筆錄?内部處理?像在說她女兒犯了什麼錯一樣。
她忍不住問:“她寫的那篇小說,是假的啊,又不是她讓那個孩子失蹤的。”
“理解、理解,”副校長趕緊說,“可現在外界不理解啊,宋女士,我們也有壓力。”
宋巧燕捏着手機,屏幕閃閃爍爍。
能看到停在一堆評論,其中一條:“你幫我說話了,但我已經來不及了。”
宋巧燕知道,這件事已經超出了她能護住的範圍。
……
與此同時,陳瑤正在教室上自習。
窗外陽光透着微塵,語文老師何昭真在講台上念作文點評。
陳瑤沒有在聽,隻是低頭畫着草圖。
那張草圖,是她小說裡男孩住的老房子:紅磚牆、鐵皮屋頂、半堵坍塌的後院圍牆。
旁邊,同桌小聲問她:“你家長被叫來了?”
陳瑤點點頭。
“政教處都炸了,好像派出所也來人了。昨天新聞裡,那熱搜裡說的孩子的賬号,真的是你粉絲?”
“我不知道。”她聲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