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想過删掉那個小說?”
“我為什麼要删?”她擡起頭,陳瑤這樣回答着,但其實她早就删掉了那條話題。
“因為——大家都在怪你。”
陳瑤笑了笑:“我從小就知道,很多時候,就算不是你幹的事,也會有人怪你。”
同桌低下頭,不敢再說。
……
中午,宋巧燕去找女兒。
陳瑤看見母親一身清潔制服,站在教學樓門口,拎着飯盒,神情疲憊。
“媽,你怎麼來了?”
“送飯。”
“不是說過了嗎?我不餓。”
“你吃一點。”她聲音低,“我跟你班主任說了,他們……還沒定性,但希望你這段時間低調一點。”
“定什麼性?”
宋巧燕不敢看她:“他們說,你可能寫得太像了,像是寫了誰的影子。”
陳瑤沉默了半天,隻說:“我寫的是‘那種人’,不是‘那個人’。”
宋巧燕鼻子一酸:“瑤瑤,你是不是怪我小時候沒保護好你?”
宋巧燕忘不了自己的孩子經曆過什麼,那些充斥在小說裡的事情,很多人都對陳瑤說過。
宋巧燕那時候無心應對這些,她也要處理家庭裡的很多事情,她隻會教孩子忍着,接受,思考一下是不是自己做錯了。她信奉挫折教育,讓孩子在家庭裡就能承受着一切的壓力,不至于未來走向社會後看不清社會。
那時候,宋巧燕不知道,社會暴力,家庭暴力,校園暴力,都是暴力。
她隻覺得忍忍就好了。
宋巧燕現在的哭,陳瑤隻是聽着,她沒有特别多的感動的情緒,但還是稍微安心一些。就算這樣,陳瑤還是沒回答,隻是接過飯盒,說:“我不怪你。”
她知道,學校和警方還沒動手,但已經把她按在了放大鏡底下。
她隻是寫了一個小說。
可現在,每一個人都像在等她出錯,好讓“小說成真”,好結束這個事情,有源頭有結尾。
……
晚上回家時,宋巧燕正在廚房切菜,電視機開着,新聞頻道正在報道未成年人心理健康話題。
“——青少年如何正确看待文學作品與暴力描寫?某地‘小說模仿案’引發熱議。”
屏幕上,念出了她女兒那篇小說的名字。
她手裡的刀頓了一下。
陳瑤坐在客廳,低頭用筷子夾飯,裝作沒聽見。
“瑤瑤,你最近在網上寫的那個小說,是不是你自己經曆的?”宋巧燕小心問,她還有想問的,但是宋巧燕連下一個問題都不敢完全去說出來。
“不是。”陳瑤回答很快,“那是一個新聞改編的。”
“你别騙我。”
“我沒有。”她盯着碗裡的飯,“我沒殺人,我也不想殺人。”
“我不是說你殺人,我是怕……别人會說你。”
宋巧燕說到這,語氣有些哽咽。
“你知道現在大家都在網上說什麼嗎?說你影響了别人,說你是共犯,說你小時候被虐待所以‘心理扭曲’。”
陳瑤沒說話。
她知道,那不是她第一次被這樣說。
小時候寄宿在親戚家時,她表姐就在後門跟别的孩子說:“我弟弟房間裡的筆就是被她偷的。”
她當時七歲,從來沒見過什麼奇怪的筆。
但沒人聽她解釋。
“你真的非要寫這種故事嗎?”宋巧燕擦了擦手,“你成績這麼好,現在好好學習,準備高考,别管這些事了。”
“我不是管,我隻是想……有人能認真看。”
“他們不會看。”
别說他們,宋巧燕自己都害怕去看。
她怕自己的女兒是瘋了,也怕女兒說的是實話。
宋巧燕說完,歎了一口氣,回頭看到陳瑤嘴角發白,像是咬了自己一口。
她不知道,陳瑤今晚也收到了新的私信。
陌生号碼,頭像是個孩子的剪影,消息隻有一行:“你幫我說話了,但我已經來不及了。”
陳瑤點進去看那人主頁,隻看見三條動态,全是鎖屏狀态。
最後一條時間,是昨天深夜—— “如果我真的消失了,應該沒人會找我。”
她突然想起小說裡小男孩最後說的,想要尊重,隻是想赢一次。
她閉上眼,胸口劇烈起伏。
這一晚,她做了一個夢。
夢裡有一間教室,空蕩蕩,講台上站着她小時候的班主任,正笑着點名。
“下一個——陳瑤。”
她站起來,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
周圍全是别人的眼睛,每一雙都在說:“你是不是那個想殺人的小孩?”
很快,宋巧燕接到電話。
是那名失蹤男孩的奶奶打來的。
對方聲音顫抖:“我看到網上有人說,是你女兒寫的小說,影響了我孫子。”
“我不是要怪你女兒……可你知道一個老人失去孫子,是什麼感覺嗎?”
“他沒爸爸沒媽媽,我就他一個親人了。”
宋巧燕聽着電話那頭的哭聲,喉嚨發緊。
她想說“我們也很難過”,但最終什麼都說不出口。
她隻是看着牆上陳瑤小時候的照片——那時她七歲,剛轉學,穿着太大的校服,站在操場邊,眼神警惕得像一隻凍僵的小貓。
凍僵的小貓到處都有,隻是貓長大了,可這個世界,好像不打算給予完全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