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巧燕今天起得格外早。
早上六點半,宋巧燕起床,戴上袖套,出門倒垃圾。
樓道裡還有些冷,空氣混着消毒水味和清晨的潮濕。
她習慣性地掃了一眼門口那盆枯了一半的吊蘭,擡手把盆子轉了個角度,讓幹葉子朝裡藏一點。
從外面看,這家人還是正常的。
天還沒亮,陳瑤在廚房裡,熱着昨天的米飯。
但是宋巧燕已經回來,她走過來已經在廚房裡翻騰昨天剩下的飯菜。
熱鍋、下油、倒雞蛋,動作一氣呵成,隻是始終沒說一句話。
陳瑤靠在門框,聞着油煙味,沒胃口。
“媽,我自己解決吧。”
“都做了。”宋巧燕頭也不擡,“你要不吃,涼了就沒味道了。”
陳瑤沒吭聲,坐到桌邊。
白瓷碗裡是雞蛋炒飯,有點糊,但鹹香。
電視機開着,聲音很低,像怕打擾誰的夢。
畫面上滾動着昨天晚間新聞重播:
“十三歲少年失蹤仍未找到,警方仍在排查其最近浏覽内容,‘網絡内容引導責任’話題引發廣泛讨論。警方表示正排查其網絡接觸内容和周邊關系。”
陳瑤夾起一口飯,沒咀嚼,直接咽下去。母女兩個誰都沒說話。
字幕下面配着一張模糊的視頻截圖,男孩站在超市門口,背包、校服、低頭站着。
像極了她寫過的那個角色。
宋巧燕一邊吃飯一邊小聲說:“你别上網了,最近這幾天——都停一停,好不好?”
陳瑤“嗯”了一聲,沒有答應,也沒有反對。
……
下樓時,有鄰居攔住她。
“哎,宋姐,你那孩子最近是不是——惹了點麻煩?”
“網上那事,我們小區群裡也在轉呢,我侄女說都上公衆号了。你可得讓她别亂說話,馬上高考啦。”
宋巧燕勉強笑了一下,沒接話。
她不是沒聽懂這話的意思。
從“你家孩子真優秀”到“别惹事”,隻需要一個轉發。
樓下早餐鋪已經開張,張大姐照常招呼人:“豆漿一份!油條兩個!要甜的鹹的?”
宋巧燕今天沒過去幫忙。原本她掃完地會來幫忙賺點錢,但從昨天起,她就不敢去。
不是怕别人說什麼,是怕她聽見别人沒說出口的那句:“你家那個女兒啊,不是寫了個什麼殺人小說麼?”
張大姐确實沒提這茬,隻是打趣:“你家陳瑤這兩天怎麼沒來拿早飯?是不是準備考清華去了?”
“她最近忙。”宋巧燕笑得僵硬,“複習多。”
“也對,陳瑤一直是好孩子。”說完,她收回目光,語氣一轉:“不過現在這年頭,孩子懂得多,寫得也猛,聽我侄女說,有人年紀輕輕就能寫小黃文——”
宋巧燕沒接話,隻是低頭擦桌子,一塊、一塊、一塊。
……
學校這邊也沒安生,氣氛安靜得詭異。
陳瑤走進教室時,幾個平常一起吃飯的女生正圍在窗邊笑着什麼,一看到她,就慢慢散開了。
她走過去,看到他們手機裡打開的是那個“弑親小說”的視頻解說版,聲音開着字幕:
——有網友猜測,小說中的男孩可能原型就是最近失蹤的小學弟。”
“你看小說裡的小男孩是不是有點像她班主任的兒子?該不會是有氣撒班主任孩子身上了吧。真有意思。”一個女生笑着說。
“說起來她好像真沒爸爸,也沒弟弟。”
“怪不得想象力那麼豐富,以後要成大文豪了,咱們都得小心點,誰知道哪天被寫進小說裡呢?”
陳瑤把椅子拉開,坐下,沒有吭聲。
她知道她們笑,不是因為真的覺得有趣。
是因為恐懼。
因為她寫出了她們一直不敢說、不願看、不肯承認的東西。
……
中午飯點,政教主任單獨找陳瑤談話,語氣比上次溫和多了。
他說:“學校已經聯系上了平台公關部,他們希望你能正式發布一條澄清——說那篇小說純屬虛構,不涉及現實人物。”
陳瑤問:“我從來沒說過它是真的。”
主任咳了咳:“可你也沒說它是假的。現在大家覺得你‘影射現實’,你說是不是有點偏頗?”
“他們覺得的,和事實,是一碼事嗎?”
主任頓住,皺眉:“陳瑤,我理解你很敏感,這件事對你也不公平。但你要知道,你現在不是一個人說話了。你說的每一句話都代表着‘我們學校有沒有管好學生’。”
她沉默了一下,說:“我從沒想代表學校。”
“可你不代表,也被代表了。”主任說。
這次談話之後,原本在學校校報文學社的陳瑤被調出了文學社群聊,告訴她的理由是“暫停運營”。
她收到通知那一刻,屏幕跳出另一個私信:
【失蹤男孩最後一次上線,是在你發那句‘我也想赢一次’後四分鐘。】
……
下午放學,她沒有回家。
她坐公交車轉了一站,走到舊城區那家郵政儲蓄門口——那裡,是那個失蹤男孩最後出現過的地方。她看到有人貼的尋人啟事。紙已經被風吹得翹起邊角。
男孩的照片貼在門邊玻璃上,她盯着那個孩子的照片,看了很久。
照片是剪裁過的,背景處理得很幹淨,看不出原來是學校還是商場。
男孩站在樹下,穿着白色校服,左肩背帶有點破,眼睛直直看着鏡頭。
她突然意識到,他長得跟小說裡的“弟弟”很像。
不是故意的——她真的不是照着誰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