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也說不清,為什麼這些影子會一直出現。
一位老奶奶站在附近,顫抖地舉着紙,對每一個經過的人說:“你有沒有見過他?他穿着白色校服,黑色運動鞋。”
沒人停下,陳瑤停了。
老奶奶擡頭看了她一眼,眼神發灰。
“你……認識他嗎?”
陳瑤搖頭,但她忽然想起了她小說裡的“弟弟”——那種無聲站立、始終在場卻從未被傾聽過的身影。
那不是刻意塑造的。
她真的見過。
在某個被遺忘的家屬院樓下,在小學天台角落,在她舊房子廚房門邊。
……
晚上,宋巧燕坐在陽台剝毛豆,陳瑤坐在客廳一邊寫題一邊聽她咳。
“你明天要不要請假一天?”
“為什麼?”
“……你學校校報負責的老師今天找我了,說你寫的東西被教育局關注了。”
陳瑤筆停了一下:“所以呢?”
“所以,你要不先……别寫了。”
宋巧燕聲音有點啞:“你寫得太好、太像,大家都怕你不是在寫故事,而是在記賬。”
“記賬?”陳瑤苦笑,“我記的是誰的賬?他們誰承認有賬?”
“他們不會承認,他們隻會說你有問題。”
“你覺得我有問題嗎?”
宋巧燕沒有說話。
隻是作為母親,宋巧燕很快終于忍不住問她:“你那篇小說,是不是寫過頭了?”
陳瑤沒擡頭:“不是我,是别人做得過頭的,”
所有一切的不公,委屈,痛苦在變成家庭暴力,校園暴力的時候,就被戳成洩了氣的氣球。
“可是那個孩子——”
“媽,你覺得他是因為我才失蹤的嗎?”
宋巧燕沒說話。
“如果不是我寫了這篇小說,他是不是就能被看到?”
“現在,是不是大家才開始去查他的社交平台,去翻他最後的留言?是不是為了找他,就會去看他過去都經曆了什麼事情?”
“如果我閉嘴,這個失蹤的孩子就能立刻會來嗎?或者說其他那些孩子就能活下去了嗎?”
陳瑤聲音不大,但句句像石頭一樣砸下來。
宋巧燕低下頭,不敢看她,她想起了過去。
飯菜已經涼了,沒人再動筷子。
陳瑤也沒追問。
她隻是走進房間,把門關上。
**
夜裡十一點,陳瑤打開點進那個失蹤男孩的社交主頁。
她發現,那名失蹤男孩的賬号,頭像已經變成了黑白。
他之前發的最後一條狀态被轉發過七百多次:
“我試過了,乖乖聽話,成績第一,沒人打擾,可我還是覺得……火還在燒。”
她盯着那句話。
忽然覺得,自己身體也熱了起來。她打開窗戶,風撲在臉上。可她卻清楚地知道——
火沒滅。
他們隻是把它鎖在了每個孩子的身體裡。
平複了下心情,陳瑤再次打開手機,重新點進那個失蹤男孩的社交主頁。
有一條“僅限互關可見”的動态,剛剛被粉絲搬運出來,配了一段音頻。
她點開。
那是個男孩的聲音,很輕很小:
“我不會寫小說,我也不擅長說話……但我一直在想,那個故事裡的哥哥,如果早點有人發現他疼的話,會不會就不會殺人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他。但我真的很想赢一次,哪怕隻是,不被讨厭。”
音頻最後,是一聲很小的吸鼻音。
像是哭。
陳瑤忽然想起,她曾經也在校門口貼過一張尋人啟事。
那時她丢的是一隻叫“焦糖”的貓。
貓沒有找回來,鄰居說可能是被車軋死了。
她記得她哭了一晚上,第二天在書包裡發現一張紙條——
“你連隻貓都護不住,還想寫人?”
她看着手機屏幕,眼眶發燙。
外頭窗戶沒關,風吹動了窗簾,月光打進來,影子在地闆上搖動,她忽然聽見樓下有人笑,不大,像是剛喝完酒的男人在樓口講笑話。
那笑聲很熟悉。
是她小時候寄宿親戚家時,深夜裡經常聽見的那種笑——
門鎖響、腳步近、客廳電視還亮着。
那時候她假裝睡着,不敢睜眼。
現在,她不怕了,但也笑不出來了。
她拉上窗簾,坐回桌邊。
耳機裡,那個男孩的聲音還在:
“你寫了我。可惜我已經決定走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