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笑,說我敏感、太戲劇化,還說我是在騙同情。
後來我不說了,真的不說了。可我還是想赢一次。
如果你看見我了,就當你寫的是真的吧。
就當……你真的聽見我了。”
錄音停下時,房間裡很安靜,陳瑤捂着臉,像是怕被人看到表情。她沒哭,卻連呼吸都在顫。
……
她離開派出所時,天已全黑。陳瑤坐在公交車上,看着窗外的街燈模糊成一片片流動的黃光。
她忽然想起一個細節:小學三年級時,有一次班級作文題叫《你最想說的話》,她寫的是“如果我能消失三天,我想看看誰會找我”。
老師在講評時讀了這句,全班哄笑。
老師笑着說:“我們班陳瑤同學,還挺會寫懸疑小說啊。”
直到她寫了一篇《我想說對不起》才拿到了比賽的名次。
老師笑着說:“我們班陳瑤同學是很不錯,作文主題自我探索,這種自我内省的思維是非常不錯的。”
她沒有回家,而是去了老城區的那條巷子。
文具店還亮着燈,櫥窗裡擺着幾台便宜的學習機和玩具遊戲機。
她站在那盯了十分鐘,老闆走出來問:“小姑娘,你找人?還是買東西?”
陳瑤搖頭。
“不找人也不買東西,就别在這兒站着,前幾天有小孩丢了,警察都來過。”老闆說完進了屋。
她低頭,看見櫥窗玻璃上貼着一張尋人啟事。
那個男孩的照片模糊,臉瘦,眼睛直直地盯着鏡頭。
各種個人信息和服裝信息介紹後,下面留着一行字:
“他很安靜,不愛說話。請您多看一眼。”
陳瑤摸了摸照片邊緣,有點發涼。
她忽然意識到,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寫的東西會被“照見”,甚至說,這樣讓她感到痛苦的事情,竟然也有人有所感受。
她原以為自己隻是記錄,是旁觀者。
可現在她知道了:
她寫下的,不是虛構的鏡子,而是真實者的喊叫。
……
晚上回家,宋巧燕在餐桌上放了一封信。
“今天有人送到家的。”
陳瑤打開,是教育局轉來的“情況溝通函”,措辭禮貌而冷靜:
“考慮到近期涉及本地學生的公共事件及網絡傳播影響,請家長與學生共同關注其言行引發的社會反饋,确保心理健康,避免錯誤引導。”
她把紙擱在桌上,一字未回。
其實回家時,宋巧燕正在翻陳瑤小時候的作文本。
“你記得這篇嗎?”她把一張發黃的稿紙遞給女兒。
标題叫:《如果我消失了三天》。
宋巧燕的聲音帶着顫:“你那時候才九歲,就寫這些話。老師來找我,說你‘可能有心理問題’。”
“我沒有。”陳瑤說。
“我知道你沒有。”宋巧燕眼眶紅了,“可我那時候不知道怎麼保護你。我隻想着忍一忍,再過幾年你就大了。”
“可我忘不了。你有一年冬天在陽台凍了三個小時,不敢進來。你說你沒做錯什麼,可親戚說你撒謊。我也沒幫你說話。”
“我也以為你會忘。”
陳瑤聲音很輕:“媽,我沒忘。但我也沒恨你。”
“我隻是恨——我也說過那些話,也被笑過,也被貼過标簽。”
“可現在,輪到我聽見别人說出來,我怎麼能裝作沒聽見?”
我怎麼能不寫呢?
我怎麼能不直面這些痛苦呢?
……
深夜,她打開電腦。
在她的賬号評論區,她收到了一條新留言。
那是失蹤男孩的賬号,五天前發的,隻有一句話:
“你寫了我的困境。可沒人信。”
那一刻,她明白了。
這世界不是不需要真話,是沒人想承認真話寫在了他們身上。
夜深,房間裡隻剩下寫字燈的光。
她打開電腦,點開之前保存的草稿箱,這篇小說她依舊在寫,她在那篇小說的結尾處,新增了一句話:
“我不想洗白誰,我隻是想讓你們看見誰是白的,誰是血的。”
鼠标停在“保存”按鈕上。
她猶豫了一秒,還是點下。
然後,她打開那個失蹤男孩的賬号,翻到了他去年十二月的一條留言。
那是他寫給“十六歲一枝筆”的私信:
“姐姐,我看了你寫的那個故事。我沒有你寫得那麼勇敢,但我想試試。”
上一個寫的故事,是三個惡魔把同學逼到跳樓。
她給了一個溫和的結局,她讓跳樓的孩子隻是受了還好恢複的皮外傷。
可是如果真的有孩子受到這樣的危機,惡魔的行為真的會如她安排一樣嗎?
陳瑤盯着那條信息,看了很久,眼圈慢慢泛紅。
那一刻,她忽然确定了一件事。
她寫的,不是小說,她寫的,是有人不敢聽的現實。
是難以面對的家庭暴力和校園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