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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八章 講故事誰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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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你那時候不懂怎麼‘講故事’。”

陳瑤靠在椅背上,聲音冷了:“那你現在覺得呢?我現在會講故事了嗎?”

老太太沒有立刻回答。

她隻是低頭,輕聲說了一句:“不該是你現在年紀應該講的故事,那是作文,不是小說。”

屋裡靜了一會兒,隻剩下老式牆鐘滴答滴答地響,像一個從不說話卻永遠在計時的證人。

馮老師低頭攪着水杯,指節輕輕敲擊杯沿,那節奏讓人想起評講作文時她在講台上敲黑闆的動作,一下、一下,不響亮,卻固執。

“你那時候太小了。”她說,“太小,寫得太像一個大人。”

“所以你怕别人問我為什麼寫得像大人。”

“不是怕别人問,是怕你沒法回答。”

“你可以教我。”

“我教不了你。”她的聲音忽然帶出一點疲憊,“因為我自己也沒學會怎麼回答。”

陳瑤擡眼,第一次認真打量這個讓她“差一點被選進作文省隊”的老太太。她突然意識到,她從沒想過這個人可能不是冷酷、不是壞,而是——她也被什麼東西困住了。

“你知道我為什麼記得那篇作文嗎?”馮老師忽然笑了笑,那笑并不好看,“因為那年不止你一個人寫了讓人不舒服的話。”

“有個男孩,寫他晚上不敢上床,因為床墊下面會動。還有一個女孩,寫自己最害怕的是爸爸叫她的聲音。你知道我做了什麼嗎?”

她看着陳瑤,像是在等待審判,“我把他們的作文撕了。然後對他們說:‘再寫一篇,寫你最喜歡的節日。’”

陳瑤沒有說話。馮老師頓了頓,聲音有些啞:“我不是怕學校,我是怕我看懂了。”

“你懂嗎?如果他們隻是瞎寫,我可以訓他們。但如果我知道他們寫的是真的——那我就必須做點什麼。”

“可我那時候沒法做。我已經教了三十年書,我知道很行為是不會立刻有效的。所以我隻能說服自己——他們是亂寫的。他們是想吓唬我。”

陳瑤忽然覺得屋裡溫度低得過分,明明是陽光正盛的早上。

她聽懂了。

這個曾經删掉她句子的女人,并不是冷漠,也不是不相信她,她隻是怕那是真的。

一旦她相信了,她就要對那個真負責。可她沒辦法負責,所以,她選擇——假裝沒看到。

這才是“删掉”的本質。

不是因為文字不夠好,而是因為它太真了。

“我記得那句話。”陳瑤終于開口,聲音很輕。

馮老師沒有接話。

“那句話我寫了三遍,”她說,“第一次寫在紙上,第二次寫在日記本,第三次是刻在抽屜底下。”

她低頭笑了一下,笑容卻像風吹幹了眼淚的痕迹,“那時候我以為寫了就能保留下來。後來才知道,寫得太真,不是被讀見,而是被删掉。”

她頓了頓,盯着水杯裡的波紋,一字一句地說:“我記得那個晚上。我爸媽吵架,我被趕出房間,躲在樓道盡頭的窗戶邊。風很大,我坐着,一直等誰來叫我回去。結果沒有人。”

“我看到那個小姑娘,我跟她有短暫的交流,但是她最終不見了。”

“第二天語文課要寫‘我最喜歡的地方’,我就寫了那裡。最後一段寫——‘其實我不喜歡那地方,我隻是想知道有沒有人會來找我’。”

馮老師閉上了眼。

陳瑤沒哭,連聲音都沒有顫,但屋裡安靜得像沒有空氣,隻有一把椅子在微微搖動的聲音。

“你現在還覺得——講故事是為了吓人嗎?”

馮老師輕輕地,把桌上的報紙剪影壓在一頁發黃的教案上。她沒有再看陳瑤。

“我不怕你講故事,”她低聲說,“我隻是怕,你講的是真的。因為如果是真的,那我、你、他們、所有人——我們就都得承認,我們沒有負責。”

陳瑤沒有回答,她隻是低頭,把書包拉開,取出一個文件夾,那是她新建的“未曾喊出的話”檔案,她從裡面抽出一張匿名作文打印件,遞給馮老師:“你說你怕看懂。那我希望你能再試一次。哪怕這次你還是不說話,也請你——别再撕掉它。”

她說完,轉身離開。馮老師坐在原地,看着那張紙,半晌沒動,紙張在陽光下輕輕翹起邊角,上面最後一句話寫着:“我不知道長大後我會不會打小孩,但我知道我不會說那句‘你小題大做’。”

馮老師慢慢把那張紙折成三折,塞進了那本舊教案夾的封底,離開老校區的時候,陽光正好,風也不重。

陳瑤走過空曠的操場,腳踩在沙礫間,發出細微的碾壓聲,像剛剛那個屋子裡沒人說出口的詞語。

她突然想起,小時候學校旁邊有家小賣部,賣的最便宜的零食是五毛錢一根的跳跳糖。那時候,有個男生跟她搶最後一根,後來老師說:“你應該讓着他。”

她當時沒講,隻是低頭寫進了作文,寫的是:“有些東西不是因為喜歡才想要,而是因為總是被人搶走。”

她還記得老師在邊上寫:“過于敏感,建議正面表達。”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有些情緒不被允許寫出來,她走到車站,等公交的時候,聽見旁邊兩個中學生在聊天。

一個女孩小聲說:“我真的不想跟我爸回家,他最近喝多了,人就變得很兇。”

另一個立刻說:“别說這些,小心老師看到發到群裡。”

女孩點頭,聲音更小了:“對,我媽也說,不要在外人面前講家裡的事。”

陳瑤沒有回頭,但她手裡抓着的包帶繃得緊緊的。

“别講了。”

“别寫了。”

“别鬧了。”

她忽然覺得——從老師、家長,到媒體、平台、群體,這個世界其實一直在說同一句話:

“我們不想知道。”

不是不知道真相,而是“知道之後要做什麼”這件事太沉重,太不劃算,太不體面。所以,他們把所有的“講述者”都送上了十字架,讓他們在光亮下裸露、在恥辱中撕裂,然後說:

“看吧,她太極端了,不像正常人。”

她走進車廂,站在最後一排,拉環冰涼,身旁一個男孩低頭在看手機,屏幕上是某條短視頻,标題是:【某校女生發表奇葩言論:作文不是給分用,是給自己留命用?】

視頻裡,是街頭采訪詢問的其他學校的學生,視頻裡在說:“如果一個孩子在作文裡寫‘我不想回家’,老師是不是該問一句‘為什麼’?”

陳瑤看着,她認為這個問題不會引發争議,但評論區的熱度翻倍了,彈幕滿是:

“文學不是心理治療室”、“她一定精神不穩定”、“小題大做,一看就是家裡人太慣了”

男孩滑動屏幕,笑了笑,點了好幾個舉報彈幕,陳瑤沒有說話,她隻是站在最後一排,車窗映出她的臉,靜得像一張沒被批改過的草稿紙。

……

那天晚上,陳瑤回到家時,屋裡沒人。

周末,學校後街的清掃工作很繁瑣,因此宋巧燕加班未歸,廚房還有些沒吃完的炒飯,保溫盒底下貼着一張便利貼:“别太累,睡前熱一下。——媽。”

她沒有立刻吃飯,而是打開電腦,點進自己早前創建的匿名郵箱,她決定開放一個郵箱來聽這些人的事情。

新郵件有十七封。

有的隻有一句話:“我還沒準備好。”

有的寫:“他沒再打我,但我不敢保證是因為我乖了,還是因為他老了。”

還有一封,附了幾張被撕毀的作業本照片,标題是:“我寫的,但老師說太喪。”

她看完後,沒有回複任何一封,她隻是點開“草稿箱”,寫了一段新的内容。

标題是:【不是為了讓你信】

“你們問我為什麼還寫。

是不是想紅,

是不是想博關注,

是不是心理有問題。

不是。

我寫,不是為了讓你們信。

我寫,是為了讓那些和我一樣的人知道,

當他們的作文被撕掉、話語被删改、聲音被污名的時候

有人經曆過,活下來了。

有人,留下了證據。

不是文學。

不是情緒輸出。

是備份。

是記錄。

是一張張小聲喊過的‘救命’。

我寫下來,不是為了赢誰。

是為了讓下一個人,不再一個人。”

她點下保存,沒有發送。

不算是詩歌,這段話隻是存在于“草稿箱”,像一個等待被看見的回聲,藏在網絡的角落。

但她知道,它會留在那裡,像深夜樓道盡頭那盞沒被擰滅的燈。

不照亮什麼,也不溫暖誰,它隻是存在——不被删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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