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垂下眼皮,恭敬地做了個“請”的手勢,随後率先邁步前行。秦允顯三人跟了上去,後頭随着三三兩兩的宦官低着頭,顯得格外謹慎。
幾人繞過幾條宮道,經過一片蓮花池。池中遁月花開得正盛,清香撲鼻,令人心曠神怡。
早年聽聞大平宮内崇尚節儉,宮殿裝飾遠不及天兆奢華,可這幾年大平國力漸盛,宮殿也翻新了不少。金柱琉璃瓦,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華麗非常。就連池中養的錦鯉,也是從别國引進的珍稀金烏錦鯉,鱗片閃爍着金色的光芒,遊動時宛如水中流動的金子。
秦允顯看着這些,心中莫名泛起一陣難以言喻的酸澀。
曾幾何時,天兆的宮殿也曾如此輝煌。那時的天兆,百姓安居樂業,國泰民安。可如今,天兆的榮光早已黯淡。這種由興轉衰,像一根細針,無聲無息地刺入他的心口。
隻是他知道,國的興與衰不是他一人能夠改變,當下他該認清自己的局勢,達成自己的目的。
雙正看得直了眼,心中激動,卻又不能表現得太過明顯,隻得暗暗拉着葉晤的袖子,時不時使個眼色。
葉晤久在宮中長大,規矩二字早已刻在了骨子裡,言行舉止無不謹慎小心。突然被雙正這樣扯着,又不能出聲提醒,臉憋得通紅,隻得用眼神示意他收斂些。
秦允顯走在鵝卵石鋪就的小路上,他目光掃過四周,感覺路有點偏僻。忽然開口問道:“這不像往正殿之路,勞煩問一句,公公這是要帶我們去哪?”
宦官聞言,回頭笑道:“皇後處于昏迷之中,無法移駕,隻得請公子前往長秋宮的卻非殿。對了,主上與仲王也在。”
跟在後頭的雙正聽了,又忘了規矩,忍不住插嘴問:“仲王是誰?”
宦官也不回頭,隻是稍稍挺直了身子,恭敬地答道:“仲王乃主上胞弟。他與主上關系非比尋常,不用去往封地,特許留京伴駕。說起來,仲王在字畫方面,造詣高深,無人能及,名聲可謂如日中天。當然啦,天兆注重皇室子弟的六藝,秦皇孫多少應該曉得我們仲王。”
仲王名從庭鶴,年三十有五,相貌堂堂,溫潤如玉,書畫堪稱一絕。天兆與大平關系不睦,有關從庭鶴的書法畫卷幾乎不曾流入天兆。秦允顯倒是看過幾幅仿品,尤其是那幅《日落西山》,意境深遠,的确與衆不同。
秦允顯點頭,語氣中帶着幾分欽佩:“仲王才學,的确當世罕有。”
其實,如今大平人才濟濟,不僅在筆墨上,連各方面都快比天兆略勝一籌了,就好比如宮中修士的道行......
想到此處,他忽然記起那日在林中遇見的那人,便順口問道:“不知宮中可有一位叫白藏的修士?他在何處當差?”
宦官眉頭微蹙,低聲念叨幾遍“白藏”,終是搖頭:“奴才在宮當差六載,宮中各色人物,奴才都一清二楚。上至殿前侍衛,下至灑掃雜役,卻從未聽過此人。”
秦允顯眸光微閃。
可是白藏穿得的分明是大平宮中的服飾......罷了,現下也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宦官已将他們引到長秋宮門前。
當值的宿衛頭領上前要求搜身,以防有人攜帶利器,對主上不利。好在秦允顯與葉晤的劍放在了客棧,并未帶在身上,因此順利被放了過去。
可雙正卻因背着闊劍,被隔在了人外。秦允顯生怕雙正在等候時,一人貪圖新奇,手腳不安會惹事。又想到自己去救治黃如骛裡頭也用不着他們二人,索性讓葉晤也呆在外頭,好歹也能對雙正言語約束提醒。
宦官領着秦允顯進了門,走到一處名為“卻非殿”的殿前。輕輕叩了叩門,聲音細柔恭敬:“主上,人已帶到。”
殿内傳來一道極為低沉的聲音:“進來吧。”
那宦官彎腰對着緊閉的大門應了一聲“是”,才敢命人推開兩扇沉重的殿門。伴随着“吱呀”一聲,殿門緩緩打開,昏暗裡頭,竄出一股濃重的沉香味,令人心神一凜。
秦允顯撩起裳擺,跨過高高的門檻,步入殿内。
殿内窗戶緊閉,紗幔低垂,床榻左右各點着幾盞燈,勉強照亮了四周。榻邊坐着一位身着绛紫色衣袍的中年男子,兩鬓斑白的發絲從耳際垂落一縷,顯得有些頹廢疲憊。他寬大手扣緊皇後的玉指,目光一刻也不敢移開,生怕少看了一眼。
這就是從東陽麼?
秦允顯站在殿中神色淡然,仿佛一尊無悲無喜的雕像。然而,隻有他自己知道,此刻的内心正如同狂風中的海面波濤洶湧。
敵國之主,雖不是使用冥燈之人,可若非他的允許,黃如骛又豈能私做主張違背君令?若是放在以前,秦允顯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刺過去。可是現在為了保全天兆與複仇,這些所謂的恨,在深吸一口氣之後,全都被強行捺下去。
“皇兄不必擔憂,皇嫂吉人自有天相。”在從東陽身旁,還立着一位身着青白衣袍的男子。他頭戴玉冠,手中執着一把折扇輕輕搖動,目光中透着擔憂,低聲勸慰着。
秦允顯猜道:“看來這位便是仲王從庭鶴。”
從庭鶴偏過頭,目光落在秦允顯身上。那張如玉的面孔雖未帶笑,眉目間卻時時透着溫和:“久聞秦皇孫淨解術名冠天下,今日總算請來了。”
秦允顯疾步上前,并未使用大禮,微微欠身:“見過主上。
從東陽倒也不在意,颔了首。
秦允顯又向從庭鶴稍稍拱手:“仲王。”
從庭鶴颔首,手中折扇輕輕一擡,虛扶了一下秦允顯的手臂。借着殿内的燈光,看清秦允顯的面容後,眼中除了訝異,還有一絲讓人難以察覺的波瀾,仿佛被什麼觸動了心底深埋的記憶。
可那抹情緒轉瞬即逝,很快被他掩藏得無影無蹤。
“早聞秦皇孫才貌雙絕,今日一見,果真是名不虛傳。”他眼裡帶笑,聲音溫和得如同春風拂面。然而,細細一瞧,那笑意卻未達眼底,眸中仿佛隔着一層薄霧,讓人看不真切他心底的真實情緒。
秦允顯微微垂下眼皮,聲音不帶任何情緒:“仲王謬贊,不過蒲柳之姿。此次能安全抵達大平,多虧主上暗中派人相助。這樣的恩情,令則銘記在心。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我可以救治皇後,但不會立即将她完全治愈。”
從東陽:“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