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允顯擡起頭,不卑不亢道:“救治皇後本就是我與大平之間的交易。天兆與大平的舊怨暫且不提,但防人之心不可無。若今日傾力救治,主上能否踐諾?倘若是以前,我不俱人心,可是現在,我賭不起。”
此話一出,殿内霎時死寂,連燭火都似凝固。
從東陽面色陰沉,威嚴的目光中透出一絲難以捉摸的情緒。
從庭鶴卻忽然輕笑:“皇兄,設身處地想想,這孩子的顧慮也不無道理。大平與天兆嫌隙太深,雙方首次合作難免存疑。隻是,”
他話鋒一轉,對秦允顯說:“皇嫂身中蠱毒,痛苦不堪。若不全解,恐會有性命之憂。這一點,我相信秦皇孫不會不知。自然了,以秦皇孫之能,想必已有兩全之策了。不知秦皇孫可否詳述這不全解之法?也好教雙方心中有數。”
秦允顯了然點頭,步履沉緩地走向鳳榻。
目下他需先探明黃如骛體内蠱毒情狀,方能定奪救治之策。
秦允顯借着微光望向鳳榻。黃如骛于他想象之中叱咤風雲的妖女截然不同。身材嬌小,面容蒼白卻透着端莊秀美。那長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唇色淡得幾乎與臉色一緻,整個人似即将凋零的花,帶着一份脆弱的安靜。
這般脆弱模樣,竟令他心頭蓦然一動。
這樣纖細的脖頸,這樣奄奄一息的妖女。此刻他隻需要做法,随意動些手腳,便能替天兆成千上萬的冤魂報仇雪恨。
秦允顯緩緩擡手,正要查探,耳裡忽然響人們慘烈的呐喊,眼前浮現無數生靈墜入深淵之景。就連心底深處,也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殺了她!殺了我們的仇人!!”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微微發顫,仿佛連指尖都在抗拒要救她的決定。
對不起。
秦允顯閉上雙目,在心底深處對那些死去的冤魂說了無數遍抱歉。
因為現在的他,已經别無選擇。
秦允顯睜開雙目,迅速做法,指尖凝聚起靈力,三兩下查清黃如骛的狀況。片刻後,回到原來的位置時,整個人好似被抽走了力氣,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他平複心情,才緩緩說:“皇後中蠱已逾半月,雖面若芙蓉,實則邪氣侵髓,這是導緻皇後昏迷不醒的關鍵。我打算先用淨解術祛除邪氣,至于體内蠱蟲,且看主上誠意。”
“你說什麼?!”從東陽龍顔震怒,對秦允顯的态度極為不滿。
從庭鶴卻笑着,轉頭對秦允顯說道:“皇孫之意,可是要先救醒皇嫂,待約定達成,再去除蠱蟲?”
秦允顯疑惑,迎上他的目光。
這位仲王似乎很奇怪,從方才到現在一直有意無意幫他說話。可他明明與這位仲王無任何交集。還是說仲王原本就是位心細心善,樂于助人之人?
他颔首,簡單明了吐出一個字:“是。”
從東陽聞言,面色稍緩。他伸手輕輕撫摸黃如骛的面頰,滿眼的痛惜。沉默片刻,他妥協地歎了口氣道:“罷了,就依你所言吧。”
“多謝主上體恤。”秦允顯一行禮後,從袖中取出一塊薄紗紫帕子,示意二人退避。
從東陽與從庭鶴移步至紅木案前落座。秦允顯行至榻邊,将紫紗輕覆于黃如骛面頰,雖說以黃如骛的年歲足可為母了,然男女大防仍不可廢。
他指尖點在其眉心,靈力緩緩滲入對方的體内。在此過程中,他能感受到那隻蠱蟲在黃如骛的腦中蠕動,正大肆吞噬他剛注入的靈力。
秦允顯一怔,這種狀況好像似曾相識過。
之前他冒充侍中進入延清殿,曾為祖君治療。那時候祖君的症狀與此刻一般無二。
在晏縣時,他便曾懷疑過祖君中蠱與黃如骛是同一人所為。可那時候隻是推斷,沒有得到證實。而今他可以肯定,這兩人中蠱,皆出自元霁野之手!
秦允顯驟然收勢,直言道:“淨解術難以施展。下蠱之人道行遠勝于我,靈力輸入即被蠱蟲吞噬,自然也就無法淨化邪氣。因此,我需要一位道行至少與皇後比肩者相助。”
從庭鶴坐在椅子上,手中折扇輕輕掂量,目光轉向從東陽道:“皇兄,不若由臣弟助他?”
從東陽擺了擺手:“以前倒是可行。然而這些年你醉心書畫,道行早不及骛兒。”
從庭鶴聞言,歎息一聲。目光投向緊閉的殿門,低聲喃喃:“那便隻有......”
“來人。”從東陽知道他的意思,一開口,殿門應聲而開。
外頭的日光驟然闖進,照亮了殿内一片。一名宦官匆匆走進,因為天氣炎熱鬓發早已被汗水浸濕。他低首彎腰,也不敢擦拭,就這麼跪在了從東陽的腳邊,恭敬地等待吩咐。
久在昏暗處,從東陽還不太适應光。他微微眯起眼睛,問:“太子何在?”
宦官不敢擡眼,跪伏在地,恭敬答道:“尚在泰平宮休憩。”
“荒唐!”從東陽拍案而起,震得案上茶盞叮當作響:“日上三竿猶自高卧,成何體統!速傳太子即刻前來!”
“遵旨。”宦官應聲倉皇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