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之間的距離很近,近到姜雪卿可以輕易感受到燼歸雪的氣息變化。
若說平日的對方是一泓深邃寒冷的茫茫冰湖,那麼此刻的他便是嚴冬時節風暴來臨前的無邊深海,平靜冷寂,卻又使人無端心生畏懼。
姜雪卿身體緊繃,條件反射般寒毛倒豎,又被一隻熾熱柔軟的大手壓住後頸。
姜雪卿登時一激靈,隻覺堪稱滾燙的溫度由肌膚相接處滲入四肢百骸,微妙地将她所有的緊張情緒撫平。
香奴輕笑一聲,周身銀飾跟随他的動作發出清脆悅耳的鈴音,再度吸引了姜雪卿的注意。
“姐姐,你終于想通了,要來侍奉吾神了麼?”
他翩然落地,向着紅月之下的人性玉雕虔誠見禮,接着轉向另一側默不作聲的金面具紅袍人,一派洋洋得意:“月奴,你看,我找到替代你的人了。”
後者聞言,戴着月紋金面的臉部微轉,像是瞥了他一眼,卻并未作聲。
姜雪卿莫名覺得對方身形有些眼熟,卻又一時間與熟知之人對不上号。
反觀香奴似是被冷落慣了,得不到回應也不生氣,視線像是才發現姜雪卿身後尚有旁人般,向後一投,緊接着面色瞬變。
“是——他——”
香奴過于秀氣的面容頃刻陰冷下來,猩紅眼眸亮得仿若熔岩:“姐姐……你帶着那個讨厭的家夥,不是來加入我們的,對嗎?”
他直直指着燼歸雪,又轉向月奴:“就是他,上次的……”
香奴說不下去了,似乎無法接受自己曾被對方戲弄于股掌之間的事實,忽而一跺腳,自顧自道。
“既如此,便給你們一個驚喜吧!”
他嘻嘻一笑,陡然張開雙臂。
空曠幽暗的大殿頃刻嘈雜起來,無數猩紅虛幻的人影憑空顯現,互相推搡吵鬧。
香奴清了清嗓子,擡起雙臂,擊掌三聲。
清脆鈴響随之傳揚全場,輕而易舉将喧嚣壓下。
燼歸雪上前一步,将姜雪卿擋在身後。
與此同時,那些猩紅身影已如棋子般各自站好隊列,向着前方的神壇伏跪而下。
有古老的吟唱聲由四面八方響起,先是模糊不清的字眼,直到交彙成氣勢磅礴的一股,直沖天際!
姜雪卿眉心一動,莫名領會了那些奇異字眼的意義。
“吉日辰良,穆将愉祀——”
香奴與月奴不知何時變換位置,來到神像面前并肩而立,同時張開雙臂,高聲誦唱。
“沐芳盥蘭,拜月陳辭;
薦血為膏,燔脂作芳——”
悠長古調仿若湧起的潮汐,随着波紋的攢動,姜雪卿敏銳地感知到殿内的氣氛變了。
粘稠,陰冷,壓抑……
仿佛世間最為陰邪之物彙聚而來,踏着吟唱湧上雕工奇差的神壇雕像。
同為紅玉材質的雕塑輕輕顫動,仿佛裹上了一層被鮮血染紅的沼澤污泥,自顧自蠕動着,發出令人牙酸的黏膩聲響。
正在此時,下方伏倒吟唱的紅衣人影們驟然直起身體,高擡雙臂。
“……神之嘉兮,憺然降祥!”
通天徹地的歌頌戛然而止。
血色污泥湧動聲被死寂無限放大,最終融合為沉重緩慢的心跳聲。
姜雪卿握緊春見,看到那些熙熙攘攘的半透明人影崩解為熟悉的猩紅霧氣,盡數為神像所收束,将其原本模糊粗糙的面容雕琢得愈發清晰可辨。
有什麼東西,蘇醒了。
仿佛由蜷縮中舒展的新葉,雕像發出玉石剮蹭的脆響,由側卧的姿勢緩慢起身。
香奴與月奴同時飛身躍起,穩穩立于足有數十尺高的雕像肩頭。
“姐姐,此乃吾神眷屬,”香奴倚着雕像肩頸,有一搭沒一搭地晃着雙腿,“姐姐和那個讨厭的人現在認輸,還來得及哦。”
姜雪卿懶得理會他,有些無語地望向燼歸雪,隻見對方興味十足地眯着湛藍雙眼,似乎對着憑空活過來的雕像有些中意。
“體型不小,”他中肯地評價,“就是弱了些,醜了些。”
放在恒華仙都門外,怕是連那些上門叫闆的蝼蟻都吓不住。
姜雪卿:“……”
往好處想,至少她知道這次穩了。
香奴與月奴操控雕像攻上來的刹那,蒼藍泛金的火網以白衣曳地的聖人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鋪陳而開。
姜雪卿被他牢牢護在身側,眼見連猩紅月華都因靈火恐怖的溫度而波動扭曲。
雕像踏入火焰範圍的一瞬間,玉石為主體的雙腿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了。
月奴飛身而起,香奴則驚呼一聲,抱住了雕像的脖子。
無數張神情驚懼痛苦的猙獰面容于石像周身浮現,目眦欲裂地大聲尖叫。
姜雪卿當即悶哼一聲,耳鳴不已。
燼歸雪卻一無所覺,見狀有些疑惑地揚眉,旋即單臂将她撈住,心念一動。
原本隻是緩慢蠶食的幽微火苗轟然升騰而起,那些尖叫聲陡然擴大數倍!
姜雪卿神思巨震,終于再也支撐不住沉重的身體,軟倒在燼歸雪肩頭,口鼻溢出殷紅。
雕像徹底失去了行動能力,體表那些猙獰痛苦的面容也于尖叫中回歸為猩紅霧氣,被藍金色靈火燒灼殆盡。
姜雪卿被沖擊得一片混亂的識海終于平靜下來,卻已如狂風過境,滿目瘡痍。
香奴見狀不對,面色登時煞白。
他下意識回首,卻見月奴不知何時已然銷聲匿迹。
“……該死的月奴!”
他氣得翻倒,正欲故技重施借助秘法逃離,卻被燼歸雪隔空一攝,深白霜氣當即湧上,死死扼住少年脖頸。
香奴拼命掙紮,卻驚恐地察覺到有熾熱恐怖的靈氣鑽入仙脈,橫沖直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