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豎起耳朵,卻隻聽爹爹說,“儲君之事亦是陛下所思,隻是目前尚未有所決斷呐。”
“大皇子在軍中磨砺了幾年,已見幾分太祖皇帝的銳氣,二皇子自入六部以來,樁樁件件的差事也辦得是十足十的漂亮。兩位皇子都這樣出衆,的确難以決斷。”
看似一臉正派的葉大學士輕飄飄說着如今的局勢,擡頭卻眼神犀利的盯着書房隔斷後面的珠簾,方才似是看着有人影晃動了幾下?
甯國公未有所覺,隻搖搖頭,“都還差些,依陛下的意思,兩位殿下的性子都還需磨一磨才好。”
此言一出,衆人便齊齊沉默了片刻,卻也不得不承認的确如此,
大皇子銳氣有餘,卻也多了幾分戾氣,性子太激;二皇子在朝中的表現,他們更是看得清楚,面子上做得好看,實際與貴妃母族的那群勳貴走得太近,還不夠穩重。
陛下子嗣不豐,唯二有所建樹的皇子卻又離儲君的要求都還差些,倒難怪一直懸而未決。
“隻是近半年來,太醫們進出乾元殿的次數是愈發多了……”
葉大學士如此說着,繼而又沒頭沒尾牽出一句,“開寶寺的虛雲禅師蔔算最靈,我們做臣子的,也是時候替陛下憂心些,多上些香火才是。”
明玉不懂政事,不曉得為何突然從立儲扯到求佛,隻是提到這虛雲禅師,她倒是心中一動。
畢竟聽爹爹說過,她出生時“天生鳳命”的命格,就是這位虛雲禅師算出來的,或許自己近來的怪夢,也能從這位老禅師口中得到的答案呢?
她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思緒逐漸放空,都沒注意到外間的議論又慢慢扯去了别的地方。
直到随着幾位大人的告辭,甯煥轉身回到了内室。
看着女兒認真垂眸思索的樣子,還略微有幾分欣慰,不愧是他從小費心管教起來的。
坐下端起茶盞,似是随口般問道,“玉兒與兩位殿下打小便認識,今日聽完,可有什麼想說的?”
因着有個做皇後的姑姑,明玉自小進宮的次數不算少,難免會與皇子殿下們碰到,此刻回憶起來,隻覺得大皇子看上去兇巴巴的難相處,二皇子又言語輕浮次次都來逗她。
若說是選夫君,她兩個都不喜歡。
但明玉可不敢這麼回答她爹,隻琢磨着道,“或許像葉伯伯說的,去上柱香,問問那位老禅師?”
手中的茶盞複又放下,甯煥這才反應過來方才那老狐狸葉懸為什麼會忽然提到虛雲了。
“罷了,聽你身邊的丫鬟說,近日來,你一直睡不好,今日瞧着确實輕減了些。”
甯煥擡頭看向站在跟前的女兒,暗紅色的璎珞串珠擋住了額間的印記,但這皇室皆知的鳳命預言,卻是早就讓甯國公府和立儲一事緊緊綁在了一起,再無法置身事外了。
“過幾日,你且去趟開寶寺吧,添些香火錢,為自個兒,也為家裡求求平安。”
***
檀香缭繞的寺廟正殿上,金身的佛像慈目低垂。
明玉進來時,大殿中隻有一位身着月白寬袖長衫的年輕公子,他正閉目跪于蒲團之上,手執三炷清香,對着面前那盞未寫名姓的長明燈,虔誠的祭拜着。
這份虔誠下意識引得明玉側目。
青煙袅袅升起,哪怕模糊了他一半的面容,明玉還是忍不住暗自驚呼,天底下竟然還有如此出塵的長相,似松間月,竹上雪。
隻那垂眸時,睫羽在冷白膚色上投下的微動投影,才讓人反應過來,這是凡間人,而非天上仙。
呆愣着看了片刻,直到側殿出來一位圓頭圓腦的小沙彌,雙手合十,對明玉道,
“虛雲師父已在禅房等候,讓施主莫急,可先安心在佛祖面前敬幾炷香。”
小沙彌年紀看上去不大,隻搖頭晃腦的重複着虛雲的話,仿佛再過幾刻就要忘記似的。
那年輕公子仍舊閉目跪在蒲團上,可明玉聽完小沙彌的話,卻莫名有一種偷看别人被抓包的尴尬。
她忙回過神來,點起放在香案上的三柱香,跪在旁邊的那側空蒲團上,朝着佛祖誠心拜了幾拜,末了又忍不住說道。
“都說夢是反的,我佛慈悲,可一定要保佑明玉夢中那團糟心事千萬不要發生才好。”
嗓音嬌俏的少女認真的朝着佛祖祈禱着,并未注意到身側的那位俊美公子已睜眼看向她好幾次、
明玉向佛祖許下了最大的心願,複又誠心的拜了幾下,這才起身将香插入佛前的香爐中。
轉而跟着小沙彌一起往後院禅房的方向去了,走出幾步時,又下意識看了一眼仍舊跪在蒲團上的年輕公子,不知怎麼的,竟從背影中,看出幾分遺世獨立的孤寂。
她搖搖頭,将這些胡思亂想甩出腦中,緊跟着小沙彌的步伐而去。
大殿内,便又隻留下了趙景允一人。
他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剛被插入香爐中的三柱香,似有所感般,那三柱香竟都齊齊斷在了香灰之中。
趙景允向來不信神佛,此刻卻忍不住眉間一鎖。
聯想到方才明玉認真的模樣,起身,将那三節斷香齊齊拔出,擡頭望了一眼悲憫的佛祖金身,便自顧自将自己手中那三柱燒得正好的香插了進去。
與方才明玉插入爐中的位置,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