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未晞,天剛蒙蒙亮,西坊門牌坊下的篝火剛滅,還冒着黑煙。
前兩日持續宵禁,坊市夜間不得做生意,這西坊的秦樓楚館都開不了張,個個被迫歇業,昨夜好不容易解除了宵禁,老鸨龜奴卯着勁,使出吃奶的勁頭攬客,姑娘們也接客到日出東方才歇下,此刻西坊又恢複了一片寂靜。
突然一陣馬蹄疾馳聲打破了這甯靜,緊接着響起“碰碰碰”叩門聲。
“來啦來啦!誰啊!一大早催命嘛!”一中年婦女的嗓音響起,樓裡小厮才見天亮早就躲到自己房間睡大覺了,剛好她還沒歇息,隻能自己來開了。
伴随着“吱呀”聲,門剛開半條縫,一柄鐵骨扇就卡進兩扇木門中。
“哎喲,客官呀,我們輝月坊白天不接客的,姑娘們才歇下。”這中年婦女一下從門縫看到對方,一襲月白色圓領衣衫,用金絲織雲雷紋,動作間能看到布料閃着幽光,一看非富即貴,立刻換了較為緩和的語氣勸到。
“青桦呢。”那柄扇子到主人手上微微使勁将門撥更開一些。
“青......青桦姑娘已經歇下了。”她面露難色,趕也不是,不趕這客人都似要進來了。
“齊媽媽,你去休息吧。”正在中年美婦左右為難的時候,一道清冷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哎是。”
齊媽媽讓開回後堂的時候,邊走邊回頭看,隻見青桦簡單披着銀朱色紗織外衣,一頭青絲批在身後,未施粉黛,親自開門迎客。
剛剛門外的公子撩起下擺踏進來,逆着光線瞧不太清,但身姿挺拔俊秀,氣度不凡,身側跟着兩人,一個佩刀黑衣侍衛不苟言笑,一個長衫書生打扮模樣的笑容可掬。
隻見青桦落好門後,引着人直上樓去,要過轉角時,那小公子眼神瞥來說不出的冷意。
齊媽媽趕緊收回視線,低頭回後堂休息去。
不該知道的還是别多探究。
“這是新來的?”李昭微靠着欄杆低頭看着樓下,漫不經心問道。
“是,别多心,花浣的親戚,這兩日剛來,還不認識你。”
“最近四處不太平,你且留心她,莫要讓她傳出去什麼消息。”
“是,過兩日我找個藉口遣去莊子上幫襯吧,也是苦命人。”
“嗯,他們算得怎麼樣了。”
說話間,三人已經來到頂層六樓,青桦推開雕螭龍紋隔扇門,步入雅室。
“應該結束了,這幾日在這兒沒日沒夜地算着。”
屋裡鋪着地毯,踩上去腳感綿軟無聲,入門即是太師椅等家具,後面牆壁挂着長條水墨畫,均是虞朝名家手筆。
太師椅斜後方有落地花瓶,上置滿當季鮮花,香氣馥郁,繞過屋中屏風,裡間有條案,上面一張桐木琴,靠窗處設了羅漢床,鋪着绮繡閣的繡品,上面的茶幾有一盤殘局,青桦走過去,收走四子,隻聽“啪達”一聲,是機關的聲音。
随着機關動作,書架緩緩朝兩側挪開,露出一條暗道,暗道兩側燃着兩排油燈,照得暗道十分明亮。
直到整條密道完整洞開,四人才動身進去,陸長華墊後,在牆壁處一頓操作,書櫃又複原如初。
曲徑通幽處,這兒走到盡頭,卻是豁然開朗,是一間很大的密室,密室四角都置着半人高的青銅仕女燈,牆壁上也密密麻麻點綴着油燈,密室亮如白晝。
在中間空地上放着五排桌椅,一排十套,每套桌椅上都有一位賬房先生打扮的中年男子正在用算盤複核查賬。
一領頭模樣的人迎上來抱拳見禮,李昭微伸手虛扶一把問道:“如何了。”
來人是統管京城李家藥堂、镖局、青樓的大掌櫃萬攀,他略微沉吟,細思後答道:“總賬與明細賬需逐頁比對複核,嘉潼關的帳比别處的更為雜亂一些,耗費了些許時間,其中複核今年七月賬目的時候,我們發現石棉布進貨總量為三百匹的價格,可明細賬中出貨各張小票依次相加僅有一百八十匹。”萬攀擡頭看着李昭微,目光如炬:“我們又仔細核對了數遍,仍有差異。”
“你說什麼少了?”李昭微聲音微沉。
“石棉布。”
見李昭微半晌不接話,萬攀又補充道:“這其中必有蹊跷。” 他斂眉低目,聲音裡透着笃定。
“知曉了,别的呢?”李昭微眉頭微皺問道。
“别的均無差異,隻是......”
“隻是什麼?”
“今年嘉潼關以糧換馬、皮料的記載數量比往常少了很多倍。”
“少了多少?”
“隻餘一成。”
“萬掌櫃你去把複核結果謄抄一份給我吧。”陸長榮瞥了一眼李昭微的臉色,湊上前去,把萬攀支走。
青桦見萬攀走遠,湊近李昭微身前道:“北邊的佟大掌櫃還在外間候着呢。”
“帶我去。”李昭微用指節揉揉眉心骨,試圖驅散心裡的煩悶感。
防火的石棉布竟然從她手中漏走了接近一半之多,且那麼大的北疆隻剩下一成人換糧,那送去的糧食得有多少!
李昭微心事重重跟在青桦身後,出了密室,青桦将她帶到五樓雅間。
在房門口,青桦朝内努努嘴,再指了指自己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