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聽到他提到般若,眼裡恢複一絲清明,借着常道春的力量掙紮站起來,臨行前又深深看了一眼墓碑,般若和梁方兩個名字甚是紮眼,他閉眼掩去眼中澀然,轉身與常道春一起往後院去。
待他們兩人到的時候,先行的梁若已經點了茶在等他們。
“請入座吧。”梁若見謝清怅然若失的樣子歎了一口氣,其間不無感慨。
“謝清道長,我曾聽家母說起過你。”
聞言謝清猛然擡頭看去,梁若接着說道:“您莫要誤會,母親是常年體弱,六十已是她的大限,她一直知曉,并無執念與遺憾。”
梁若喝了口茶,又補了一句:“在您一行人來的前一個月她才駕鶴西去。”
謝清的臉色更加灰敗,他若......若能......
可世間之事又有多少能提早預判呢,不過是在彼此念與念之間糾纏織楚成緣分。
梁若見他如此,繼續道:“她是在我少女時同我說過,年輕曾付過出一顆真心,不管對方如何待她,她皆不悔,直到那位先生帶着中原武林人士圍剿我們明隐時,明知道她不是大魔頭,卻因禮教束縛,至始至終都不肯站她這邊,她才驚覺她對那位先生是為‘癡’。”
梁若頓了頓,看着謝清崩壞的臉色繼續直白又殘忍道:“她警告我,女子莫要癡,癡了便會把好的當作天賜,把壞的當作無奈。”
“癡女不能明辨是非,癡女最終的歸宿無非薄情郎,不是郎要薄情,是人性如此,癡女無條件的遷就,親手将心中少年變成了薄情郎。”
“好便是好,壞便是壞,把目光放在自己的感受上,隻要知曉一事‘我今日是否歡喜’便能辨别郎情妾意有幾分真。”
梁若給常道春滿了茶,又幫謝清換了一杯熱茶,擡眼定定看着謝清,謝清卻避開了眼神,不敢直面她眼中的質問,女子依舊盯着他道:“我曾問她恨不恨這位郎君,她說不恨了,因為我父親熨貼了她所有風霜。”
謝清握杯的手為之一顫,梁若見他如此,忍不住嗤笑出聲:“我曾為母親打抱不平,如今年紀上來了,也知曉一些事理,見您如今這幅模樣,我倒是釋懷了。”
“這個故事并沒有走向女子癡等而死,男子三妻四妾快活惬意,我想您并不是戲文裡薄情郎君,見您如今願意且能尋到此處,想必您是一直知道家慈動向的,隻是圈地自禁,蹉跎了你們的緣分。”
“我父親與母親是同日走的。”她停頓了一會,輕輕道。
常道春有些擔心地轉頭瞧了下謝清,果真面無血色,這姑娘咋說話跟捅刀子似的呢,一刀接一刀也不帶喘,她真的心裡沒恨了麼,他常老頭可不大信......
“父親與母親伉俪情深,在母親走當夜便服毒自盡陪她走了,這是早前他便與我和母親商量好的,怕她一人去地府太寂寞。”
像是怕謝清不信,她又說道:“原本,父親想管我叫般方,母親覺得聽着不好聽,再加上她姓氏少見,且惹了些許江湖仇殺,不許我用,故而改為梁若。”
“我父親原本是山中獵戶家讀書的公子,也是在上山擔水時遇見我父親。”她特地加重了也字的讀音。
常道春放棄了,這姑娘是故意的,隻能眼觀鼻鼻觀心靜心喝茶。
“他平平無奇,并非江湖中的大俠,沒有什麼成就,他後半生裡隻有我們母女二人。”
“他說他照顧好一個小家已是大成,外頭的事母親能做主,他們各司其職。”
“我的母親早已忘記了早年的苦楚,也請您盡早釋懷吧。”
......
謝清都不知道是怎麼走出屋子的,來時晨曦微露,現已是日上中天,他看了一眼院中亭亭如蓋的古松,耳邊響起梁若剛剛說的:“院中古松長在這深山中,是我們圍建起來的,我父親規劃的圖紙,他說有松柏寓意好。”
原來這些年,一直是他自作多情,困在回憶裡不肯醒來......
常道春又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搖搖頭甩着袖子,丢下他跟梁若走了,他一個老光棍不懂這些玩意,但好在他們明隐派已經變成明隐門,鎮派之寶也變成了陣眼石。
梁若這姑娘大氣,前人之事不禍及後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爽快地帶他去解陣取石頭。
這朱雀髓名字好聽,但其實是火山礦石,孕育岩漿之中,吸足了天地熾熱之靈氣,火熱無雙。
正好可以用來抑制李昭微的寒毒,助他将寒毒逼到一處,隻是這法子他還沒試過,不知道能否行得通。
梁若讓常道春在院門口候着,自己進了藏書閣,過了許久,才捧着一玉石盒子出來。
常道春湊上去瞧,他隻在書上聽過朱雀髓,未曾見過實物,傳聞朱雀髓及其熾熱,摸着似溫,但久握必會氣血翻湧,熱浪從心頭起。
也正因如此,用得恰當,其實是有助于練功,可以事半功倍。
當年諸教圍攻明隐,一是為了武林秘籍不假,二是皆想拔得頭籌搶奪朱雀髓。
由于這個特性,所以人無法一直握着朱雀髓,尤其習武者容易走火入魔,有江湖傳言當年般若的師父就是借此一下跻身武林高手行列,并且最終遭反噬走火入魔,若這樣論起來,這石頭便是謝清和般若這段感情悲劇的開始。
看這梁若用白玉盒裝這朱雀髓,想來記載所言不虛。
從梁若踏出來這一刻,整個山裡狂風呼嘯,溫度驟降,才讓常道春想起,這時已經是深秋,自從進莊子,一直來擔心李昭微和謝清,他都沒注意到溫度與外間已是不同。
梁若見他打了個寒顫,解釋道:“因為山中陰寒,家母便用朱雀髓做陣眼,鑽研出此春暖和煦陣法。”
常道春點點頭,慎重地從她手上接過朱雀髓,帶上沉默寡言,但已恢複清明的謝清一起前往李昭微的院子。
才踏進院子,就見李元聽到腳步聲飛撲而來,沒想到他們還帶着一客人,李元差點将梁若撲倒,急急止住腳步,心裡記挂着李昭微的病情,她粗粗朝梁若點了個頭,便沖常道春大吼道:“怎麼樣!怎麼樣!朱雀髓弄到了嗎!她快等不及了!”
常道春大驚,撥開她,抱着朱雀髓撒腿就跑進房間,不多時裡面傳來常道春的怒吼:“李元!你給我滾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