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端坐在床榻前,各自取出自己提前備好的發絲,互绾纏繞,紅繩系之,置于盒内。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相互纏繞的青絲,并非當庭剪下,而是提前梳下的,古人重視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是以如此。
“晚娘,你待我一待,若是累了便先歇息……”
“晚娘,我真歡喜,這是我這輩子最歡喜的時候了,你也像我一般歡喜嗎?”
“晚娘,明日你想吃什麼?”
“晚娘,……”
“鄉野庶民,豈當百金?”
眼前的畫面一轉,沉溺在甜蜜中的顔霁被驟然刺進沈易手中的長劍驚醒了。
“沈易!”
守在一旁伺候的青萍聽見聲音,忙膝行靠近,低着頭恭敬問道,“娘子,可醒了,要用膳否?”
顔霁剛從噩夢中驚醒過來,兩眼呆滞,眼底還充滿了未曾散盡的恐懼和擔憂,從沈易手中滴落的紅血似乎還在眼前。
青萍久久未聽吩咐,又恭敬出聲,喚道,“娘子。”
顔霁這時才反應過來,轉過頭來,看向了跪在身側的女子。
“你是?”
青萍答道,“婢子是李大人遣來侍奉娘子的,賤名青萍。”
“李大人?”顔霁喃喃道,想來是李平。
“婢子賤名青萍。”
覺得聲音有些耳熟,卻看不清她伏于地下的面容,顔霁不知不覺問出了心中所想,“我見過你嗎?”
“婢子有幸,與娘子有一面之緣。”
顔霁怎麼也想不出來,腦子昏沉沉的,稍一沉思,便隐隐作痛,打量着陌生的環境,聽着身下傳來的車輪轉動的聲響,顔霁坐了起來,“你别跪着了,同我說說話罷。”
“喏。”
青萍緩緩起身,自臂下擡起了頭,露出了面容。
顔霁這才認出來,“你不是在驿站内好心給我幹糧的阿妹嗎?”
青萍點點頭,面上也歡喜娘子還認出了她,卻不敢答應,“娘子莫這般,喚婢子青萍即可。”
“青萍?”
顔霁還未覺察出她話中的不同,掀開車簾,四周彌漫着一片漆黑,前後皆有兵士,對此刻的環境更加敏感,“我這是在哪?你怎麼……?”
青萍了然,便同她細細說道,“婢子是聽李大人的吩咐随行侍奉左右,此刻是在馬車上,此處是哪兒婢子便不知了,隻是您已昏睡兩日了。”
顔霁放下車簾,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我怎麼了?”
“那日您還未走多遠便暈倒了,先生診脈,道您是受了寒涼,體虛高熱,才體力不支,驚厥倒地。”
顔霁想了下,自己的記憶的确還停留在正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往前走,剩下的就都想不起來了。
“對了,我的小包袱呢?”
顔霁忙起身,尋找自己的小包袱,裡面還有沈易給她帶的銀錢,阿娘給她做的衣衫。
“包袱?”
青萍想了想,起身從榻下匣内取出一個沾染了泥污的小包袱,“娘子說的可是這個嗎?”
“對,就是這個。”
顔霁忙抱在了懷裡,這是她身上唯一和那個小村落有關的物什了。
“娘子,這是……?”
青萍不解,身為李大人口中的貴人,如何會淪落到向她讨食幾個幹糧馍馍的境地?又怎麼如此在意一個破布包袱?
顔霁無意答複她,隻是抱緊了懷中的包袱,蜷縮在馬車的角落裡。
沈易的傷不知可好了?
阿娘可等急了罷?
成婚三日,外嫁的女子要攜夫婿回娘家的。
沈易怎麼同阿娘說的?
可瞞過她了?
其實,有沈易照看着,想來阿娘的身子不會有大礙的。
她便是心有挂念,此刻也無能為力了。
連此去何處,尚且不知,她還能怎麼辦?
三年,或許熬一熬也就過去了。
顔霁的眼皮昏沉沉的,不知何時伴着身下規律的車輪聲,漸漸阖上了眼皮。
守在榻側的青萍,不知這位娘子到底是受了什麼委屈,隻心中牢牢記着那位李大人的交代。
“這位項小娘子是位貴人,日後便由你貼身侍奉,不可怠慢,有什麼緊要之事,定要來報。”
李平當日也是揣摩着裴濟的心思吩咐的,項氏此人,便是于家主而言,洩一時之憤,但也并非是他人能輕視折辱的。
多次勸阻韋牧,便是此等緣故。
“家主,那項小娘子這般沉疴,可是再晚幾日出行?“
裴濟站在榻前,盯着床榻上昏睡的人,面上泛着紅暈,頭發亂糟糟的,身上沾滿了泥污,滿口的呓語,皺起的眉頭未曾解開。
“尋個婢子将人打理了。”
裴濟出門前,又道,“尋駕馬車,将人帶走,即刻啟程。”
李平遵之,使人将青萍喚來,特意囑之。
快馬加鞭,原是短短幾日之程,趕着馬車,竟晚了數十日。
顔霁的病剛好,轉頭便有人來請。
“家主召。”
顔霁換了身桃紅衣衫,這是沈易送來的料子,阿娘親手為她做的,幾身衣衫都是這般鮮豔的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