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淵在房檐下負手而立,他額間的紋路好似又多上了一些。
他語氣低沉:“淩兒,随我來議事廳。”
鳳淩乖乖跟上,這還是她第二次見父親露出這般神色,難道這次也是為了貧民的事情?可貧民的事情不是早就得到解決了嗎。
議事廳内,鳳淵坐在主位,手指不停揉捏着眉心,可越揉他眉心的褶皺反而越深。
鳳淩和弟弟鳳斐然都坐在左側的兩把椅子上。她有些驚訝地發現,她這向來活潑的弟弟亦是凝着一張臉,隻在她進入議事廳時扯着嘴角同她打了聲招呼。
鳳淩忍不住問道:“父親,今日是因何事尋我?”
鳳淵将桌案上的一張紙遞給鳳淩。
她定睛看去,紙張上共有三欄,頭一欄所記錄的都是北越城的富碩之家,後面還有掌家人的姓名,而在“捐贈數額”一欄中,空空如也。
鳳淵的歎氣聲随之傳來:“全都是些老狐狸,有利可享時擠破腦門也要來,讓他們捐些糧食就推三阻四。”
鳳淩蹙眉,似懂非懂道:“父親,這是要向富戶們募捐?”
鳳淵道:“沒錯,北越城冬長夏短,冬日近乎六個月,現在方才過去兩個月。自你做出油茶後,皇城發的米能用上三個月。我本想着剩下的糧食也和去年一般向城内的富戶們募捐便能解決,沒想到今年他們竟不肯捐了。”
一旁的鳳斐然朝鳳淩解釋道:“去年我同父親上門拜訪那些富紳和富商時,他們都挺樂意捐贈一些糧食,因為這畢竟是做善事,能為他們積累福報。但今年夏日幹旱,冬日又提早到來,他們的産業多多少少會受到些打擊,賺到的銀錢比往年還要少上一二成,所以再也不願相信做善事能積累福報這一說法。”
鳳淩暗自點頭,她大抵能理解這些人的做法。畢竟都是商人,商人重利,在毫無利益可圖的情況下想要從他們身上得到些什麼,應是難上加難。
鳳淩沉思片刻道:“父親,我房裡擺着的孔雀紋樣琺琅瓷茶具往日裡也不常用,與其這麼擺着,還不如換些糧食給貧民們填飽肚子。”
鳳淵果斷拒絕,音調不自覺變高:“不行,這琺琅瓷是你母親的陪嫁,是她留給你的。”
鳳淩露出恍然之色,又問道:“所以父親是想讓我出主意?好讓那些富戶們心甘情願拿出些糧食?”
鳳淵點頭:“淩兒,你既得仙緣,我想應該能想出些常人所想不到的主意。”
鳳淩嘴角輕微抽動,她這是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大坑。
“父親,這個,我可能難以做到。恕女兒無能。”她如實回答。
她自認不是一個巧舌如簧的人,又如何與一衆商人周旋?
鳳淵聞言,臉上也并未浮現出失落,隻是緩緩道:“沒事,淩兒,我也就是多問你一句。你此前已經幫了我大忙,這次的忙你幫不上也不必放在心上。”
鳳淵從座椅上站起,理着長袍下擺的褶皺,朝鳳斐然道:“斐然,同我去拜訪柳府。”
鳳淩聽到這府名覺得有些耳熟,不禁問道:“父親,是東寶街的柳府嗎?”
鳳淵道:“沒錯,柳府掌家的柳老爺是北越城最大的富紳,城内的商鋪有接近七成都是他家的。前幾日我去拜訪的隻是普通的富商,尚未拜訪柳府。”
鳳淩逐漸想起來她是在哪聽過這個柳府了,可不就是兩月前,她路過柳府門前時還被嘲是爛漿糊來着。
她原本還計劃着搞定父親後就回屋繼續聽七郎綿綿軟軟地念話本,可現在她改變主意了。
說起來,她也有段時間沒有外出了。
“父親,此次前去柳府,我可否能同去?或許我也能幫上什麼忙呢?”鳳淩趕緊起身跟在鳳淵身後。
鳳淵朝她看了一眼,少頃後點下了頭。
臘月已至,落雪缤紛。
兩架馬車行走在寬敞的街道,鐵蹄踏在冰雪中,發出頗有節奏的“嗒嗒”聲。
鳳淩安坐在後方的馬車内,纖細的指尖撥開阻擋風雪的厚簾,她透過此縫隙将街道的雪景收入眼底。過往的行人與街景不斷後退,最終,她眼内的畫面定格在一座高大宅院前。
此處便是柳府,小梅先行下車為她在雪地上搭好一副木質階梯,而後在旁穩穩地将她扶下馬車。
當腳下傳來些許寒意時,她的父親與弟弟已在柳府宅邸的檐下,似是在同柳府的管家在說些什麼。不一會,管家恭敬地引他們入府。
别看柳府的門面與她家相差不多,這内裡卻是别有乾坤。方入府門,迎面便是镂空雕花石屏風,周遭牆壁均以純白石磚雕砌。亭台樓閣,一步一景。
穿過庭院,來到一間明亮寬敞的暖閣中。踏上厚實松軟的地毯,室内并未熏香,卻可嗅及溫潤木香。
原是滿屋的金絲楠木桌椅,極盡奢華。
管家低聲細語道:“請城主大人稍後,我家老爺片刻就到。”
語畢,兩個眉目清秀的丫鬟為他們端上三盞茶,白玉花鳥紋茶盞裡,茶湯碧綠清澈,輕抿一口,唇齒盡是清香。
這北越城最大的富紳果真名副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