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至離皇宮較近的一個客棧門前。鳳淩提着裙角下車,仰頭朝門匾望去,上面寫着“雲亭客棧”四字,木質的門匾深淺紋路交錯,有幾分古色古香的意味。
馬匹被客棧雜役牽入後院,一行人緩步踏入客棧中。剛入門,一股檀香雜糅着飯香撲鼻而來,讓鳳淩眼前一亮。
十九日,整整十九日啊。她不是啃幹糧就是吃沿途驿館裡那些嘗不出鹹淡甜酸的飯菜,早就苦不堪言。如今總算是能吃頓好些的飯食,這可太不容易了。
客棧大廳坐滿了人,店小二引導她們一行走至二樓的雅座。在店小二的極力推薦下,鳳淩點了雨前龍井和幾道客棧裡的招牌菜。當然,一些時令甜點自也是少不了。
她此次出門也算是帶了不少銀錢,都是和柳老爺合作茶肆所得。另外,她父親和姨娘也給了她一些,完全可以适當揮霍一下。
須臾後,一壺雨前龍井上桌。随着清透的茶湯在半空中劃下一道弧線,沁人心脾的茶香四溢。根據店小二的介紹,這茶葉正是不久前谷雨時節采摘而下,茶香最是香醇。
鳳淩淺抿一口,清雅似泉,帶着晚春雨後的山野氣息。心歎茶如其名。
菜也很快就将桌子擺滿,主菜分别是糖醋排骨、香酥鴨、紅燒獅子頭、荷塘月色以及龍井蝦仁,五道菜繞着一盅蓮藕百合羹擺放。一旁的素三鮮炒飯色彩斑斓,就連荷花酥、翠玉豆糕這兩種甜點都十足的精緻。
大家興許都過久未得吃上像樣的食物,滿桌子的菜肴很快被一掃而空。
吃飽喝足後,鳳淩找客棧掌櫃要了兩間上房。據說此間客棧房間較大,他們一行隻有六人,三男三女。因此,決定開兩間房。
客棧的客房在三樓,狹窄的木樓梯吱呀作響,走廊上的燈籠有些昏暗。兩間客房相互挨着,有事可以互相照應。
取出鑰匙開啟門上的鐵鎖,推開稍微有些重量的木門,房裡雕花的木窗半敞開,微風襲來。房間布置簡單卻極為寬敞,分為外廳與卧室。走至木窗邊上,能望見威嚴的宮牆和自裡邊隐約透出的暖光。
卧室的床鋪墊着柔軟的褥子,其上鋪有一床竹席,這樣躺上去既涼快又軟乎。很快就讓人進入夢鄉。
第二日清晨,耀目的陽光自镂空雕花窗戶外灑入,不偏不倚照在鳳淩的臉上。她眉睫輕微顫動,片刻後,她揉了揉眼睛,懶懶地張口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小梅的聲音自一旁傳來:“小姐,現下還有一刻鐘便到巳時。”
快巳時,那也還不算晚。她磨磨蹭蹭爬起來洗漱。聽小梅說,今日一大早,父親派給她的侍衛張皓就帶着鳳府的印信入了宮。估摸着不久後便能回來。
她坐在鏡前,小梅為她梳妝,梳成回心髻樣式,兩支白玉海棠步搖簪于發髻間,垂落的玉珠半遮着似柳葉般的峨眉。
這皇城裡還未正式入夏,朝日的空氣卻已帶着幾分灼熱,她換上淺粉色對襟羽紗長裙,腰間系以水紅色絲帶,行走時衣袂飄飄,宛若天人。
鳳淩心情頗佳,在原地轉了一圈,滿意地打量自己今日的行頭。出門在外,人靠衣裝。
這時,腹中傳來微弱的饑餓感,她尋思着是時候該出門尋些吃食,遂推開房門。木門才推開一半,卻像是撞到什麼物體,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她循聲低頭望去,房門外的地上坐着一名少年,他一席青色勁裝,烏發高束,額間散落下幾絲碎發。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輕微皺起,他正扶着腦袋,擡眼看向鳳淩。
鳳淩怔在原地,她記得這扇木門有些重,方才推門的力道大了些,定是将他給撞疼了。
她矮下身檢查少年捂着的腦袋:“七郎,你怎麼坐在門口?撞得疼不疼?”
七郎細細感受着頭上的觸感,軟聲軟氣道:“姐姐,我不疼。我怕姐姐你出門忘記帶我,所以在門口等着。”
鳳淩把坐在地上的七郎扶起,無奈道:“我出去時會叫上你的,下次在房裡等就好。”
七郎愉悅地點頭:“好哦。”
走下客棧二樓,鳳淩坐下叫了一些早點,都是銀耳芡實羹、翡翠荷葉餅、蓮子雞湯面這些江南所特有的樣式。
在早點上桌後,店小二踏着輕飄飄的步子給他們端來一壺茶。據說在這兒住店的客人,每日早晨都有免費的茶水喝。
不過,這免費的茶水自是由普通的茶葉泡制,應該是尋常綠茶。
但未曾料想,店小二就要走至鳳淩身邊時,他腳下踉跄,手上的木質托盤傾斜,茶壺中滾燙的茶水眼看就要往鳳淩身上潑去。
電光火石間,她感到右肩覆蓋上一隻有力的手,将她往左邊一帶,堪堪避過潑落的茶水。
随“嘩啦”聲過後,盛裝茶水的白瓷壺碎了一地,水花濺灑在鳳淩的軟緞繡花鞋上,留下幾點淺淺的水痕。
她驚訝地望向肩膀上那隻骨節分明的手,上面透着少年應有的蒼勁,背後傳來強烈的心跳聲。
接着,她聽到低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姐姐,抱歉。一時情急,失了分寸。”
話音未落,搭在她肩上的手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就好像從未出現過似的。
她定下心神,對七郎道:“多虧你,否則我可要遭殃了。”
七郎目光有些閃躲,低低地應聲。
鳳淩發髻上的步搖還在輕微晃動,珠玉間的細碎光芒閃入他眼中,讓他不敢直視。他感到胸腔在劇烈跳動,慌忙坐回原位。
鳳淩有些好笑地看着動作有些别扭的七郎,本以為這孩子救她後會向她邀功,結果竟擺出這副羞澀的模樣。興許是孩子大了,越來越容易害羞罷。
“這位姑娘,實在對不起,驚擾到您。”店小二慌亂地彎腰道歉。
遠在一樓的客棧掌櫃聽到這邊的動靜,匆匆趕來。在發現是店小二失手打碎茶壺後,面染愠色。
“虎子,你怎麼笨手笨腳的,又打碎茶壺!”客棧掌櫃冷哼,“這茶壺的錢可要從你這個月的工錢裡扣。”
客棧掌櫃斥責名叫虎子的店小二後,眨眼間又換了另一副神态,堆着笑容朝鳳淩道:“這位姑娘,實在不好意思,吓着你了,沒有傷着吧?”
說罷,掌櫃的頻頻朝鳳淩腳下瞥去,在看到她隻是鞋側沾上幾滴茶水後松了一口氣。
鳳淩擺擺手道:“沒事,那些碎瓷片沒有落在我身上。”
她望着虎子蹲下身撿拾碎瓷片的背影,緩緩道:“掌櫃的,你們店裡的小二是不是身體不适,我瞧着他腳步有些虛浮,或許應該讓他休息養病。”
掌櫃把手臂的衣袖往上捋了捋:“姑娘,你有所不知,他這段時間就是想偷懶,讓他幹活就故意打爛東西。”
正在撿拾碎瓷片的虎子悶聲道:“不是的。這段時間我手腳有些無力,才不是要偷懶。”
掌櫃見虎子還敢頂嘴,一腳踢在他的背上道:“還不動作快些,收拾好,别影響到其他客人。”
虎子被踢得身子劇烈往前一傾,頓時雙膝跪在地上,但他隻是悶哼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掌櫃又朝鳳淩道:“姑娘,現下是我們江南一帶特有的梅雨季,誰身上不帶着點困乏。他分明就是想偷懶!”
鳳淩目光微閃。梅雨季,這裡居然也有梅雨。梅雨季節會加重人體内的濕氣,從而出現困倦乏力的情況,嚴重的可能還會關節酸痛、氣短胸悶。
所以,這虎子興許并不是真的想偷懶。或許,隻是他受濕氣影響較重罷了。
鳳淩從荷包裡掏出些碎銀子來,向掌櫃道:“掌櫃,先結早點錢,剩餘的不用找零。就當是我幫這位店小二賠了茶壺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