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打得熱火朝天,這邊淩願不急不慢地卸完妝,換回便衣,正好看到李長安也遠遠站着觀望。于是走過去,往她手裡塞一把瓜子,問道:“好看嗎?”
李長安學着淩願的樣子,嗑一口瓜子,答道:“聽不懂。”
淩願被李長安的誠實逗笑了:“殿下若不殺我,小女可慢慢與你說。”
兩人歲月靜好地在一旁閑談。依舊是淩願說,李長安聽。忽然淩願嗅了嗅,皺着眉頭:“什麼味道?”
同時,滾滾濃煙冒出來,火光紅亮連天,遠處人群大叫着“走水了!走水了!”火焰順着狂風,舔着草木延向四面。淩願的瞳孔在映入火焰那刻驟然擴散,一瞬間臉色變得蒼白,身子不由自主地塌了下去。
李長安見狀不對,一把将人扶住:“你怕火?”
淩願渾身浸滿冷汗,涼徹心扉。她腦中一片混亂,眼前之景已不再是十日山,而是永忘不掉的、來自記憶深處的恐懼。她緊緊閉上眼,蹲下身,可耳邊又嗡鳴起來,無數的人聲叫着,可憐又可懼。各種聲音混雜起來,扭曲到淩願耳中,竟全是“小願救命!”求救聲又慢慢轉變為憎恨的尖叫,質問着淩願為什麼見死不救,為什麼淩願還活着。
淩願捂住雙耳,近乎崩潰地搖頭,不住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一道清冷的聲音在無盡的咒罵聲中闖進來:“别怕。”
“我在,你不會死。”
淩願猝然睜眼:“跑!”
跑,跑,跑……
淩願腦中隻剩下這個字,拉着李長安的手,也不知道往哪去,隻是一味地跑。
木頭噼噼啪啪在火焰裡的響,火星灼背,身後傳來的溫度似乎要把人都烤幹。淩願不敢回頭看。喉頭幹澀,胸口發悶,心髒瘋狂跳動,似乎要炸開。她的手已出了一層汗,滑滑的。好在李長安也抓她抓得很緊,因此并未脫手。
腳下踩過多少枯枝,又被幾根藤蔓絆倒?淩願記不得了。等到雙腿徹底脫力,她早已認不得周圍的場景。隻是猛地摔進一條小溪,又趕緊爬起來到對岸。山上多樹,火勢一路蔓延至此。所幸已不算太大,被溪水隔絕了去路。
山溪兩側仿佛不同的世界。
淩願和李長安這邊依舊青山如翠,被火光照得通明。毫不陰森,反而有昏黃的溫馨之感。
對岸明明更亮,卻是焦黑一片。生靈塗炭,猶如地獄。如此荒蕪,如此寂靜。火苗漸漸變小,安靜地燃燒。
一滴水砸到淩願臉上。
李長安說的不錯,十日山下雨了。
幸好。
一切都被澆滅了。隻有黑煙不斷地灌進她的肺。雙腿後知後覺地開始酸痛。淩願摸到滑膩的青苔,突然一陣惡心,劇烈地嘔吐起來。
可惜她晚上本來就沒吃什麼,此刻當然也吐不出來東西。血腥味混着酸水灼燒着她的喉嚨、口腔,讓她更加惡心,吐得撕心裂肺。
不知過了多久,黑煙散盡,她才重新大口大口地呼吸,仿佛馬上就要死去。原本整潔的樣子變得狼狽不堪,衣衫被荊棘劃爛,胳膊腿上盡是淤青。狼狽的模樣總讓她想起不好的事。淩願對着溪水把粘在臉上的鬓發捋到耳後,臉色蒼白地笑了一下:“殿下見諒,我帶錯路了。”
“無妨。你……怎麼樣?”
李長安情況倒是好很多,除了劃傷幾道口子,倒也沒受别的傷。對她來說,這些小口子不過家常便飯。
“不勞殿下費心,跑累了而已。”
李長安微微皺眉,冷靜觀察了一下附近地形:“那裡有個山洞,我們先過去吧。”
“好。”
“還能走嗎?我背你?”
“殿下見笑了。小女隻是有點累,還不至于斷了腿。”
“可以生火嗎?山洞裡比較冷。”
淩願頓了一下,才明白李長安的意思。對方是真的以為她怕火。
現下不适合再扯什麼恩怨,好歹兩個人是得在這裡過一夜的。淩願剛要套近乎說我們也算過命的交情了吧,又想起李長安能比她跑的快多了,自己才是那個拖油瓶,時不時要被對方拉兩把。卻還是半開玩笑地說:“有什麼不能生火的?難道殿下真是冰塊做的,怕被烤化麼?”
李長安意味深長地往淩願方向看了一眼,主動說:“那我去撿些柴火。”走到洞口又補充道,“我就在附近,不會走遠的。真的。”
“嗯。”淩願應了一聲,将自己蜷成一團,“不用擔心我,又不是小孩子。”
黑暗中什麼也看不見,能感受到隻有彼此微弱的體溫。心跳合奏了一百二十六下,就在淩願以為李長安不打算出去的時候,才聽到一句很小聲的:“不是擔心你。”
話很小聲,怪山洞太安靜。
淩願昏得要命,一時沒反應過來,嘴比腦子快:“那是什麼?”
“我……算了。”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應當是李長安起身出去了。淩願縮成很小的一團,将自己抱得更緊,終于撐不住,昏昏沉沉睡去。
待到第二日天光大洩,淩願才悠悠轉醒。身上不知何時披了一件被烤幹的紅色外衫,旁邊還有一堆半熄的篝火,傳來一些溫度。
淩願活動了一下酸痛的筋骨,把外衫搭在胳膊上,走到洞口看見倚着山壁的李長安。神态有些疲憊,似乎一夜沒睡。
“醒了?”李長安嗓音有點啞。
“嗯。”淩願把衣服還給李長安,“謝謝。”
李長安把外衫穿好,沒解釋什麼。
淩願安靜地等了會,發現對方已經恢複了高貴冷豔的的秉性,不怎麼講話。好像昨晚那個體貼人是場夢一般。她此時也有點糊塗,又餓,沒話找話地說了一堆廢話:“殿下昨晚沒睡好?”
“……沒睡。”
“哦。山洞裡比較擠?”
“?”
“哦。那殿下是認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