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安認出一旁散落的幾把鐵鈎,和戲裡鬼官所持的樣式一樣。一時竟然不知道說什麼。
淩願也注意到了,走過去,聲音淡淡的:“這些焚屍官燒死了那麼多人,最後自己也難逃一死。是不是很好笑?”
一點也不好笑。“……當年我隻有七歲,隻聽說十日村有疫,沒想到會這麼嚴重。朝廷竟然一無所知。蘭台知府真是,膽大包天。”
“殿下啊。”淩願歎了口氣,“你真覺得一個知府能辦到這麼多?”
李長安哪裡不知道,隻不過不敢有這個想法罷了。
時間過了太久,白骨坑裡早已長出了新草。有些甚至穿過屍體的眼眶,開出鮮豔奪目的花,那樣刺眼。
淩願心裡不是滋味。她生性自私,心高氣傲,自诩不是什麼善人,常覺得事不關己。卻也未免因這萬鬼冤魂歎息。她默哀片刻,開口:“你知道這裡為什麼改叫十日村嗎?”
“梁曆七年,陳家村大疫。染此疫者,起先與常人無異。若突然發熱,則十日内必死無疑,故名十日疫。陳家村也被外稱作十日村,此山名為十日山。”
十日疫傳染性極強,且患者前期并無異樣。因此,當第一個病人被發現後三日,以十日村為中心方圓十裡,大規模爆發了十日疫。
時任知府嶽原立馬向朝廷上報,迅速封鎖周邊,積極治疫,但收效甚微。梁都便派了當年榜眼張至善新任知府。
“張至善上任的第四日,十日疫不複于世。”淩願垂下眼,語調淡漠,"殿下可知為何?”
李長安望着眼前森森白骨綿延不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九千三百二十六人。陳家村周圍的整整二十六個村,七郡二城。所有的人都在這裡。萬人坑,夠不夠大?”淩願猛地轉頭向李長安,露出一個甜膩又陰森的笑:“張知府好手段,雷厲風行。所有病人和可能染疫的人,甚至幾十位焚屍官都和十日疫一起埋在這了。可惜人太多,沒能燒個幹淨。所以陳烈活下來了。"
但兩人都清楚。經過那一晚,九年前饒幸活下來的,那些身上有燒傷疤的“醜八怪”們,也将不複于世了。
“…我會向陛下請命,重查此案。”
“唉,蘭北位重。張知府當年新官上任,還真是膽、大、包天。”淩願此意明了。張至善以一人之力做不到這些,背後究竟何人,她怕說了要被殺頭。心裡不免煩躁起來。不是說這李長安常年在邊疆,支持太子隻是為了掩蓋狼子野心麼?還整上君臣父子這套,互相遮掩罪行…李家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果然,李長安偏過頭去不願再提。淩願偷偷翻一個白眼,抛下一句 “殿下是個聰明人。”就往附近轉轉,想找點野果吃。
果子沒見着,意外發現有一棵樹生得枝枝岔岔的,一看就十分好爬。淩願突然手癢,摩拳擦掌的。又感覺自己那麼大人了爬樹玩不太好。心念一動,便哄自己隻是上去看看周邊情況,并不是貪玩。況且衣裳本就破成那樣,還有什麼閨閣大家要演?
這下倒是好了,理直氣壯地,淩願三下五除二攀到樹頂。管她李長安還一邊胡思亂想什麼。
高的地方果然空氣更好。淩願心想,要是她沒發現旁邊稍高的樹上還有一個人就好了。
兩人互相瞪了半天。淩願發現自己是真不認識她,也想不明白這地方怎麼還會有人。對方不說話,她隻有先打個哈哈:“小娘子,一個人嗎?”
對方沒理她,隻是用一種犬類特有的眼神,警惕地盯着淩願。淩願也不客氣地回敬目光:對方個子精瘦,一身利落墨綠短衣,雙腕纏着繃帶,微微滲血,臉上有傷——看起來是個能打的。
需知淩願此人不能算是武藝高強,可以說是誰都打不過,隻有輕功了得,逃跑的功夫不錯。那麼,在野外發現有個帶傷的武娘應該做什麼?反正淩願當機立斷朝樹下一喊:“殿下,你朋友來看你!”随即跳下樹,躲到李長安背後。隻探個頭出來。
可淩願發現剛才還死盯她的那個小崽子竟然抖了抖,縮回樹枝間。這是知道怕了。可惜葉已落盡,完全擋不住她的身影,反而看起來有些好笑。淩願心内暗想:果然還是李長安吓人。
李長安眉頭一皺:“宋弦?過來。”
?真認識啊。
唉不對,宋弦?不是李長安養在公主府的那個宋家小女嗎?
淩願倒是好奇宋弦究竟何人,竟然能勾得李長安。還沒想明白,那叫宋弦的女娘就已經閃到李長安面前,眼神直直地望着李長安。
李長安:“誰叫你過來的?”
宋弦指了一下自己。
“你,”李長安看到宋弦一身傷,眉頭鎖得更深,“我不叫你,你就待在梁都,不準偷跑出來。”
宋弦搖頭。
“那你再不許跟着我。”
宋弦還是搖頭。
淩願在一旁想笑。兩個不會說話的,明明都是在關心對方,卻又那麼别扭。她清清嗓,決定做回好人:“宋弦娘子,殿下的意思是關心你,怕你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