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疫屍體早已焚掉。”張至善答道。心内暗暗有點自豪,他雖沒什麼經驗,但在書裡讀過,焚病屍以免傳染。這種事他當然知道怎麼做。
皇帝卻很無奈地歎口氣:“朕說,十日村的人,和所有可能染疫的人,都燒了吧。”
“什麼?這怎麼可以...”
“至善啊。我大梁這些年來為穩固邊疆,南征北戰,國庫空虛。沒有氣力再治好十日疫這種大疫,隻能保全其他人,保全我大梁啊。”
那時的張至善用盡畢生所學,也沒能說服皇帝。更絕望的是,他自己也發現,這似乎真的是最好的辦法了。一個十日村,換整個大梁,值嗎?
陛下慈祥地拍了拍他的肩,似有千斤重:“至善啊,你年輕有為,朕很看重你。這件事你不做自然會有人做,隻是朕願意給你這個機會,相信你會做的更好。你的父母妻兒都還等着你呢。為了大梁,為了蘭台,去做個好官。”
做個好官。張至善心裡越來越亂,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他伏地,他惶恐,但他最終還是說:“臣,謹遵聖命。”
“嶽原,孤已派人處理掉了。記住你隻是治疫,那些人隻是被你安頓到其他幾城而已。這件事,隻有你我可知。去吧,做個好官。”
做個好官?我現在算是好官嗎?
九年前那把火,在一夜之間燒白了他的頭。
這件事在陳烈出現前一直瞞得很好,蘭台的百姓都很愛戴他。可他知道自己一直都在贖罪,九千條人命的罪。張至善苦笑着,一滴淚悄然滑下。犯下罪,難道不是為了父母妻兒、為了蘭台、為了大梁麼?但他也瞞不過自己,在陛下那得的好處也不是假的。每每午夜夢回都在後悔,他有時也真想,想和陳烈一起死了算了。
“大人,到了。”
張至善定了定神,正準備下車,卻聽到了“咚咚”的擊鼓聲。他掀開車簾,問:“何事?”
卻隻看到一個鬼魂般的身影在大鼓前,轉頭露出一個熟悉的、令人毛骨竦然的笑:
“張大人,小女我來擊鼓鳴冤呀。”
官府前紅木架的大鼓,生牛皮蒙面,鼓架繪有梵文,用蘭北特采的五色顔料上色。九年來無數人打響這鼓來申冤,張至善也斷了無數的案子,終于自己也成了被告。
淩願一下下砸着鼓:咚、咚、咚。張至善的心也愈來愈沉。幸而淩願嫌累,沒一會就放下槌子。聞聲而來的百姓也多了起來,将官府門口圍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圈,紛紛議論:
“這是有什麼冤案啊?”“這小娘子生得真俊,不知道婚配沒有?”“之前竟然沒見過。”“張大人怎麼臉色不好,太辛苦了嗎?”“對啊,大人怎麼一直站着不動,見了鬼一般…”
看張至善仍是一動不動,淩願于是走過去,提醒道:“張大人,該開堂了。”
張至善回過神,指甲掐入掌心,又松開,故作冷靜地帶路進公堂。
門“吱呀”一聲被關上,公堂内隻有他二人。張至善似乎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命運,苦笑道:“林小娘子,又見面了。真巧。”
出了蘭北,兩人都将蘭北語自動轉為中原官話,也沒人有絲毫意外,也無需解釋,仿佛本該如此。
淩願像往常一樣笑眯眯的,說出的話卻如刃入心:“不巧呀,小女可是找了大人好久。”說着就往前走去,擡頭仰看那牆上正中高懸着的紅木匾牌,還刻有“直道而行”的字樣。筆力頗深,被擦得亮堂堂的。
“事到如今,本府也沒什麼可瞞你的了。不過有一事倒想知道,你身邊那位二公子究竟是?”
“哦,那就是我随便從玉城抓來演戲的,她确實不會講蘭北話。”淩願随意揀了案上驚堂木,砸兩下桌子玩,也不正眼瞧他,“張大人怎麼老惦記着二公子,又忽視小女。以貌取人可是不對的哦。”
“是本府錯了。”張至善往前走近幾步,右手掩在袖裡“你說得對。林小娘子好演技,叫我輕視了你。”
隻見他臉色一沉:“如今卻不會了。”
話剛盡,張至善拿刀向淩願襲來,可同時“咻”地一聲,一枚精鐵袖箭破風而來,刺中張至善右手。刀随之被甩了出去,砸到地上。
張至善痛呼一聲,連忙用左手捂住右腕,鮮血從他指縫中滲出來。他朝門口看去,卻見到了此生難忘的一幕,那是他新的噩夢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