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時節,天氣逐漸轉暖,街路上行人增多起來,連城南的遊藝園跟城隍樓的市場都開了門。
天下仿佛是真太平起來,大家能過回以往的甯靜日子,但應歌鳳知道,仗還遠遠沒有打完。
邱兆真昨天剛發了電報來,說自己要去衢州,再南下到溫州與張師彙合。日本人于雁蕩山口伏擊國民軍,正是打得熱火朝天。
不僅浙江,戰火已經蔓延到全國,南京淪陷,日本軍南下往中部地區進攻,武漢長沙紛紛受難。
因而,應歌鳳決定哪兒都不去了,就在明州待着。
索性明州是個小城,目前的局勢還算是清朗,日本人并沒有來多加為難。
應歌鳳住着大哥的司令府,花着大哥的錢,整日提心吊膽。他幾乎每天都要發一封電報給邱兆真,邱兆真往往一周才回一封,紙上就兩行字,一行是:安全,勿念。下一行就比較粗魯了,上言:小兔崽子你再煩我我關你禁閉。
于是,應歌鳳就不敢再頻頻地發電報,他大哥打仗打得焦頭爛額,他就不能再添亂了。
這下,應歌鳳就更閑了,整日裡除了跟小戲子吃飯逛公園就是在床上纏纏綿綿,沒有一件正事的。
這樣蹉跎卻又幸福的光陰直耗到八九月,周天钰不幹了,他每天攢着勁兒練功,喊嗓子,決定重新開箱唱戲。
應歌鳳是沒有異議的,隻不過有時候因為周天钰不能好好陪他而發些臭脾氣。
這日下午,應歌鳳終于睡醒了,睜眼卻不見小戲子。他揿電鈴叫傭人,三眼上來了,說道:“大爺,爺去社裡排戲了。”
應歌鳳點點頭,卻又盯着三眼看。這狗崽子正穿了一件簇新的馬甲,頭發梳得光溜溜,腳下蹬一雙锃亮的漆皮鞋,他笑道:“誰把你打扮成這樣的?”
三眼年輕的臉上漫起一層薄薄的粉紅,不過,由于他的皮膚太過黝黑,其實也不明顯。
三眼低下頭去,答道:“爺給我買的衣服,說今兒讓我去鄉下送東西。”
自從唐雪貞帶着戲班子回鄉下避戰,周天钰每個十天半個月就要讓三眼送點鈔票日用品過去。
三眼每回去都是天沒亮出發,深夜才回來,有一回甚至住了兩三天才返城。
應歌鳳曉得他,這狗崽子是看上了戲班裡胡琴師傅的女兒,那個叫王聲雲的姑娘。
這姑娘從前跟周天钰有婚約,所以應歌鳳總是不大喜歡她,每回遇着她就要瞪瞪眼。周天钰拿他沒辦法,哄了好幾回。直到三眼告訴周天钰,自己對王聲雲頗有好感,周天钰喜出望外,忙把這事告訴應歌鳳,叫他出出主意,把這兩人撮合在一起。
應歌鳳這才放下對王聲雲的芥蒂,見面就變得十分客氣了,妹妹長妹妹短的,把周天钰這個小師妹也當成了自己的小妹。
王聲雲在這百般簇擁之下漸漸也明白了,那個三隻眼的瘦高個兒小子喜歡她。
她對三眼印象很深,因為他眉心的那一塊傷疤,又圓又深,像是一顆眼睛。
但她倒不怕,還在私底下問過周天钰這疤是怎麼來的。周天钰想說,卻叫應歌鳳攔住了,他笑着跟王聲雲說:“三眼兒過兩日就來看你,到時候叫他自個兒跟你說。”
應歌鳳一拍腦門想起來,今天已經是兩日之後了,三眼将自己打扮得像個風流少爺似的原來是要去見心上人。
三眼是下午才出的門,晚上當然是不回來了。他懷裡揣着周天钰寫給唐雪貞的一封信,上頭狗爬一樣的字,說讓他們下月返城,三個月後開箱上戲。
周天钰這回上的戲其實是前兩年排的,隻不過因為打仗一直沒能登台演一回。
應歌鳳問過他多次,這出戲講的是什麼故事,叫什麼。可周天钰守口如瓶,死活都不肯透露半點,隻說你到時候來看就成。
應歌鳳愈發好奇了,于是洗漱完打扮整齊就讓衛兵開車去社裡,決定去看個究竟。
他不看不知道,一看竟氣得個半死。
應歌鳳進門時周天钰正跟王希伯演對手戲,改本子。
王希伯握着周天钰的手,脈脈含情地看他,唱什麼教我望穿秋水想斷柔腸之類的肉麻戲詞。
應歌鳳大大地哼了一聲,将手杖往小厮懷裡一扔,直沖到王希伯面前去。
本來演戲時這樣的對詞肢體接觸就是很難免的,但應歌鳳知道王希伯這個人對周天钰有些意思,于是更加防備。他一把拆開兩人的手,将小戲子摟進自己懷中,一陣風似的卷走了。
周天钰亂着步子叫應歌鳳推向前,差點摔着,應歌鳳幹脆攔腰将他抱起,直走到裡間的休息室,砰地将門關緊,還上了鎖扣。
“你幹什麼呀?”周天钰有些不知所措。
應歌鳳這時倒不說話了,悶着氣在沙發上坐下。周天钰走上前攬住他的肩膀,親他的臉頰,問道:“幹嘛生氣?”
他是正經跟王希伯排戲,怎麼應歌鳳一進來就發大脾氣?
應歌鳳抱住周天钰的胳膊,将他一拉,兩人便齊齊倒在沙發上,身子壓着身子。
“他摸你的手,今兒我還沒摸呢,憑什麼他就摸上了?”
周天钰微微地笑,說道:“那你想怎麼辦?”
應歌鳳蹬掉了兩隻皮鞋,腿蹭着周天钰的腿。周天钰臉上微微地泛起桃花紅,他覺得熱,看着應歌鳳心口像是燒着一簇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