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不一高低不同的玻璃球從天窗垂下,它們染上了青色與金色,輕盈又輝煌,以此描摹着蒼穹,黃昏時它們是豐收節宴會木桶中的葡萄酒與人類篝火的混合,而夜晚,夜晚則屬于羽毛筆尖流淌出的墨水,偶爾有點點的銀輝,在球面上閃爍。
玻璃球斑斓的光亮将米赫爾圍攏,他才過了一百歲,還十分年輕,年輕到大多數同胞認為用“年輕”來描述他都過于正經。
他正對着一個巨大的水晶盤,盤中盛了森林與村莊,細小的樹尖和屋頂中間隔了細碎晶瑩不知用什麼材質磨成的碧砂,砂蜿蜒曲折模仿河流的模樣,并在中央部分盤成一個圈,圈中有一支高塔。
水晶盤外有五把木椅,椅子的外形并不整齊統一,遠看像一隻巨大的手從地闆伸出,張開五指,想要抓住即将掉落到掌心的水晶盤。
米赫爾坐在“食指”,側前方“拇指”的位置上有個年邁的人類。
“……首先他們用騎兵開道,請看,接下來步兵的陣型将會……”
米赫爾垂下眼睛看着盤中米粒一般大小的骨雕人類簌簌抖動變換位置,彼此分離又聚攏,粘成一團之後再拆成幾簇,像雁群一般的錐形,刺向不同的地方。
他安靜地看着其中一簇登上了小小的石橋,然後擡頭,吐出了一個名字,“— — —去哪了?我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年邁的人類停下了動作,皺紋因為吃驚而略有展開,細小的人類也不再向前推進。
那個名字的主人是米赫爾的聽差,他的職責之一便是将米赫爾關于人類的疑惑轉達給這個老人,而博學的老人會在藏書室中為米赫爾找到解答。
“閣下,— — —離開了。最近或許有一些不便,但我相信— —大人與— — —大人會很快為您找到合意的新聽差。”
“是嗎?可他去了哪裡呢?”
“請原諒我,關于此事我并不知情。”
“為什麼?你們不都是人類嗎?”
“人類……人類太多了,我的閣下。即使在這樣寒冷的……早冬的積雪便能埋過窗頂的荒涼土地上,也有數十萬甚至數百萬的人類。很遺憾,我們無法得知每個同胞的去向。”
“噢,是這樣。那的确和我們不一樣,我們對彼此都很清楚。”
精靈太少了,活得也太長久了。
“确實如此閣下。”
“你認為這是好事嗎?還是人類那樣要更好一些呢?”
年邁而博學的人類微微笑了起來,他滿是褶皺的皮膚将眼睛疊成兩條縫,看不真切。
他并沒有回答,而是告訴米赫爾,“閣下,越是空曠的原野越是能讓真正重要的東西顯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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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靈翻了個身子,忽然覺得身體一邊酸脹難忍。
又換了幾個姿勢還是沒辦法再次入睡,最終他還是揉了一下臉,坐起身體。
“啊!啊啊!米赫爾!”由遠而近的大叫伴随着急促的腳步聲,精靈停了一會兒才想起對方是誰,來迷宮城時同路的那個多識且古怪的人類——裡昂,“朋友,謝天謝地!你終于醒過來了!”
“現在是什麼時候?”米赫爾問,他感覺自己的喉嚨很幹。
“你是問幾點?”喬治娜也靠了過來,“還是第幾天?”
“第幾天?”
“你已經睡了四天啦!”裡昂說,“感覺如何?恢複的怎麼樣?”
米赫爾握了握手,試着讓手中釋放一些能量,白亮的熒光在他的指尖一閃而過,“大概三分之一左右吧。”
“這樣就可以了嗎?”喬治娜挑起眉毛。
“可以。”米赫爾說,他也沒有更多的餘裕了,無論是時間上還是可以借用的東西上。
“好吧,那我去叫其他人。”喬治娜拍了拍身體,米赫爾發現她已經換下了來時的衣服,穿了一件看來更透氣的短衫,裡昂也是一樣,水牢的布置也有了改變,隔出了各自睡覺的位置,在一處還堆放了書籍筆記,那一角的牆上粘貼了許多塗抹過的紙張,它們被圓釘與各色細線連接在一起,看來在這幾天不長的時間裡,他們也有了一些動作。
“對了,你做夢了嗎?”裡昂打開記事本問道。
“嗯?”米赫爾有些吃驚,他正看着喬治娜與瑪德蘭娜兩人朝這邊走來,沒想到忽然會被問這樣的問題。
“有些好奇嘛!你看,正常情況下人類沒辦法睡這麼久,。而且精靈的夢還沒有被記載過呢。”
“或許有……”精靈沉思了一會,“但我不記得了。”
“可真是遺憾。”裡昂歎了一口氣,但又不肯放下剛掏出來的筆,“那麼,美夢?或者噩夢?這一點總記得吧?”
“不記得。”
“别礙事。我們還有重要的事要和他說啊。”已經走近的喬治娜瞪了一眼欲言又止的裡昂,“怎麼啦?太閑的話就去取些吃的來!”
裡昂沒辦法地聳了一下肩,站起來朝喬治娜行了個禮,“遵命女士,我這就去拿!”
喬治娜啧了一聲,而米赫爾看着她身邊的瑪德蘭娜,她除了取下頭上的修道帽之外打扮并沒有太多變化。
隻是面容看起來憔悴了一些。
瑪德蘭娜也注意到精靈正在看自己,她輕微而略顯虛弱地笑了一下,而後說到:“米赫爾,您終于醒過來了……按理首先該吃一點東西,但現在時間比較緊迫,有些事——請容許我在用餐的同時為您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