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請求,無異于昭告天下,他無心争奪皇位。
可趙昀并沒有同意,還讓趙嘉留下,父子倆秘密談話了一個時辰,之後便加封趙嘉為敏親王,不僅賜了府宅,還為他選定了兩朝老臣佟公的女兒為王妃。
陸硯舟怎麼都沒料到事情的走向會是這樣,可他想明白了這件事背後的用意。
陛下必然是聽聞新太子殘暴無德,便起了廢儲之心,欲改立趙嘉為東宮新主。
果然,此猜想在一年後得到了印證。
陛下深夜下旨将太子趙獻緝拿下獄,廢了他的儲君之位,連同他的母妃也一起廢黜。
此後,皇七子敏親王趙嘉入主東宮,陸硯舟被封為太子親衛軍統領,可自由出入皇宮内外,替太子辦差。
趙嘉仁善勤懇,不似趙獻般狂妄無度,百官欣慰敬服,就連慕氏一族也對他極其擁戴,隻因他曾養在皇後膝下,立他為太子,總好過其餘皇子。
江山有繼,趙昀卻重病纏身。
祐甯十六年,天子趙昀于議事殿吐血駕崩。
新帝趙嘉登基,改年号為奉啟,太子妃佟氏冊立為後,陸硯舟升任殿前指揮使。
時過境遷,新帝登基。
在外流落了一年半的顧初禾仍舊不敢松懈,她在破廟裡藏着,平時無事壓根也不敢去城中,生怕被人識出。
她白天帶着妹妹用彈弓射兔,下河叉魚,上山摘野菜,夜裡還要防着官兵來追捕,幾乎沒有睡過一個整覺。
直到這一日,妹妹顧長意喘疾複發,為了給妹妹治病,她才邁出了深山。
原本顧長意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可家中突發變故,斷了湯藥又漂泊在外,吃住都很艱難,再好的身子也扛不住了。
顧初禾換了一身少年男子裝束,來到醫館求藥。
如今大承國民安興泰,邊關也無戰事,新帝登基後下令不允許權貴囤積藥物,因此百姓也能以正常價格買到救命的藥材了,隻是顧初禾久居深山并不知情。
大夫看了一眼藥方,捋着胡須對顧初禾道:“小公子,你這出手也太闊綽了。新帝仁厚愛民,為了讓百姓們都有藥可醫,無論是什麼名貴的藥材,如今都能以低價買到了,你這藥方至多也隻需二十兩。”
說着,大夫親自去給她抓藥了,顧初禾恍惚着以為自己聽錯了。
當初這些藥别說是二十兩了,就是二百兩都不一定能買到,看來京裡的那些權貴怕新帝動怒,已将府中存壓的藥材都低價回售給藥商們了。
藥材多了,病人少了,價錢自然就低廉了下來。
直到藥包抓在她手上,她才信了這是真的。
出了醫館,滿街的百姓都在誇贊新帝的仁德寬厚,隻有顧初禾還像活在夢裡。
先帝駕崩,如今也沒人再提當年的巫蠱之事了。
她心想,或許真的已經風平浪靜,便決定聽母親的建議,去錦州投奔珍姨。
顧長意也漸漸大了,若一直在破廟裡住着,隻怕耽誤了她。
若珍姨願意收留她們,給顧長意找個學堂念書識字,那她也願意将身上所有的錢帛珠寶都贈給珍姨。
錦州路途遙遠,顧初禾從前雖然陪母親去過幾次,可每次都是走走歇歇,邊玩邊趕路,并且是由車夫駕馬趕車的。
現在她要一個人帶着妹妹,僅靠問路前往錦州,猶如瞎子過河,摸不着邊。
八月盛暑,日頭高懸。
喂完了藥,顧初禾哄妹妹睡着後,又細心給她的肚皮蓋上了薄被。
破廟陳舊不堪,蛛網橫七豎八,塵土厚積,佛像缺胳膊少腿。
知了在枝頭不知疲倦地嘶鳴,聲音尖銳又聒噪,仿佛也在宣洩着對這酷熱的不滿。
顧初禾不停地揮舞着手中的破布,驅趕那成群的蚊子,望着這破敗的廟宇和惡劣的環境,滿心無奈與疲憊,終是落下淚來。
這一年半的風餐露宿,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撐下來的,或許是因為心中的那個執念,她想要查出巫蠱案的幕後黑手是誰,替父母報仇。
自從得知了天福寺住持的真面目後,她再也不信什麼善因善果了,也不信真的有神靈存在,若真有…她的父母也不會慘死。
在這破廟住了這麼久,她從來沒有跪拜過神佛,盡管日日都在佛像下吃住,她也沒有忌過口,該吃肉吃肉。
可今日,她做出決定,即将動身去錦州。
臨行前,她打算再給神靈最後一次機會。
她拖着沉重的身軀走到佛前,雙手合十,跪在地上祈願:“若這世上真有救苦救難的菩薩,那我求您,讓我的父母早入輪回莫要受苦,也求您,護佑意兒健康平安,舊疾早愈,隻要您做到這兩件事,從此以後我燒香拜佛,一世敬您。”
次日天一亮,顧初禾到河邊将布沾濕,把破廟裡裡外外都清掃了一遍,隻要是能夠得着的神像全都擦得幹幹淨淨,還從山裡摘來了鮮果奉在佛前。
“姐姐,我們要去哪兒?”,顧長意見她将所有行李都搬上了馬車,就知道她們即将要離開了。
顧初禾俯下身,用力将妹妹抱上馬車,笑着說道:“去…給我們找個家。”
“家?”
顧長意年幼離家,這一年半裡隻跟姐姐朝夕相處,現在讓她回憶顧宅,回憶父母,她腦海裡就隻剩下模糊的印象。
她還以為,這個破廟,就是她們的家。
“坐穩了,我們上路啦。”,顧初禾為免暴露身份,一直将男裝穿在身上,這些天竟也穿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