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誰?”
祁柳知他想的什麼,回了:“雲堇,風起宗新入門弟子,修為二階圓滿。”
南彡盯着那張熟悉的面孔,沉默良久,才道:“你們當初放出的消息不是說君臨與祁不定換魂,這樣來說,君臨的身體裡有祁不定的魂魄,正道修為應該也不奇怪。”
祁柳垂下眼睫:“你我都知,那不是祁不定。”
确實不是。
祁不定那股子勁,是怎麼也去不掉的。
這是雲堇,并非祁不定,也并非君臨。
明知如此,南彡還是忍不住地多看他兩眼。
長得一模一樣,就連後頸的痣都一樣。隻是性格千差萬别,若說他是君臨,性格又太過溫柔,且不用刀,甚至氣質柔和許多,像是歲月積留的厚厚塵土,手染鮮血,卻沉靜的。但君臨不一樣,不論表面如何,時時刻刻壓制着屬于魔修的嗜殺本性,道心搖擺不定,焦躁,迷茫,無奈,狼狽。若說是祁不定,更不可能了。
南彡徹底否定了,無心再多看,斂下眼皮,看着杯中清澈的酒水。
君臨确實死了。毋庸置疑。
死了也好,免得痛苦。
祁柳餘光看到南彡的動作,心下松了一口氣。
隻要不是君臨就好。
當初在雪原之上,一切塵埃落定,人死透了,他看着那具被威壓壓得血肉模糊的屍體。
不定是他帶大的。師父長年待在殿中,極少出現。若說是誰最了解不定,是他。他也不了解,隻是那點微乎其微的了解也足夠了,足夠他認出那個總是跟在他屁股後面的小孩。
死的人是祁不定。
諸位大能的神魂已然離開,師父命他将屍體帶回。
手中的劍已然斷開。這是他親手交于祁不定的。
他想不通。
他曾想過很多,祁不定當了少宗主之後,有些事天下人不懂,為何師父也不懂。這樣冷心冷肺的人,怎麼可以做少宗主呢。對天地沒有敬畏,對死亡沒有懼怕,随意斬殺生命。
師父将不定帶回後,就把人扔給他。
除了師父和他,無人知曉,風光無兩的祁不定曾經是個不認字、沒有人性、滿嘴老鼠毛的乞丐。
“今後,這是你的師弟。”
這樣的孩子,也能成為他的師弟嗎?
祁不定,栖不定。這是他取的名字。
灰頭土臉,滿身蟲子和老鼠毛的小孩,無需再用任何手段窺探過去,祁柳隻需要看着他,就知道是怎樣的過去,颠沛流離,風餐露宿。
是他把不定帶大,所以無人比他更了解這個師弟。
所以,他看着不定佯裝君臨的模樣,站在鋪天蓋地的威壓之下。他心中的詫異擊碎了過往的一切回憶。
為什麼。
為什麼願意做到這種地步。
他看着地上血肉模糊的師弟,長長呼出一口氣。不知在對誰說,輕聲道:“不該是這樣的。”
一百年前換魂,正魔不兩立。
好像從未有人問過祁不定,問他,願不願意做正道魁首,願不願意和君臨決一死戰,願不願意做世間的拯救者。
師父不在意,他更不在意。
這樣的結局荒誕離奇,卻又冥冥中注定。
他伸手。
一片柳葉從模糊血肉中懶懶飛出,泛着微光,消散在半空。随着柳葉的消散,面前的屍體正在快速複原。
劍毀人亡。
這樣的結局,也好。
所以,隻要雲堇不是君臨就好,隻要不見到君臨,不定仍是不定,可以平凡地過完這一生。
至于君臨,不定給了他自由,那就躲在角落苟延殘喘吧,别再出來,平生事端。
“宿末在風起受傷,長老作為宿末的師父,既然無力保護...”
不因這個暴脾氣,正要破口大罵,卻被林幽搶了先,“宿末舊傷未愈,再等三日。”
宿倉奉笑了:“三日複三日,阿末在雨眠待了五十年未曾受傷,到了你們風起就不成人樣。呵,若不是你們風起當中有心存不歹之人,何至于此?”
“風起有心存不歹之人?”林幽冷眼看他,“宿末剛出事,閣下就凜然而至,前腳錯後腳,嚴絲合縫,不知道的...”
“怎麼!你們風起無人?”宿倉奉打斷他,臉色陰沉些許,“怎得輪到一個娃娃開口?!說的都是些屁話!滿口胡言,盡是狡辯!”
風荷舉看着,沒有插話。師父閉關,她作為少宗主,臨時掌局,卻不能開口。此刻隻是宿倉奉和不因之間的事,她開了口,便是宿家和風起之間的事了。小事化大,愚蠢之至。況且,她垂眼,蓦然想到了五十年前雨眠之别。
不因向來脾氣爆,百年前祁不定那次大比,在場長老均是不忿,唯他破口大罵。此刻也不例外,他氣得手顫:“你個老賊,怎得自己孩子,下如此狠手?雨眠是有什麼天材地寶,非讓宿末回去?!我自會悉心教誨,三月前入門,你便千裡傳書,要宿末回去,宿末拒了,隻想在風起待六月,此刻四月未滿,便着急忙慌害人?!怎麼!?宿末待在風起,是有何處煩了你...”
宿倉奉被說中了,仍舊挺着脊背,“盡是胡言,我在雨眠,如何害宿末,宿末是我的孩子,我如何狠下心?沒有證據,莫要胡言亂語!”
林幽插嘴:“既然如此憂心宿末,自當等傷勢痊愈,方回雨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