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眼裡出西施,況且關氏實在絕色。”
“可她那性子也太潑了點,”姚仲德又“啧”了一聲:“昨日那發布會上,一言不合就冷言相對,連趙大人的面子也拂,啧啧啧!”
盧景愉一笑:“說不準明大人就愛潑辣的?”
“男人哪有不愛溫柔小意的……呀,我曉得了!”
“你曉得什麼?”
“他不是愛辣的……”姚仲德擡高眉毛,低聲呼道:“他愛的是那種雪膚碧眼的番婦!”
“那又如何?”盧景愉瞥他一眼:“你也有大食的外甥女?”
“哎呀,我怎就不能有呢?巧了不是?我還真有,大食的、羅刹的都有,藍眼睛、高鼻子,還金發的呢!”
“呀,那我等你好消息。”
……
夥計陸續添茶,并奉來點心。
言談間,有人話裡有話。
顧萬芝轉向羅紹環,笑呵呵問:“羅翁,您是綢緞行泰鬥,這兩成股份,您怎麼看?”
羅紹環白發瘦臉,着的墨綠長袍。
他面無表情,隻淡淡道:“老夫年歲大了,如此大事,還是留給你們年輕人吧。”
盧景愉插話:“羅翁謙虛,您绮繡坊的融光緞誰人不知?您要是出手,我們這桌的都隻能作您陪襯?” 他緊緊盯着羅紹環看,似要找出端倪。
“聽說……”姚仲德笑得狡:“绮繡坊新弄了一款月光緞,銀光閃閃的,若搭上顔玉莊的名号,那還不大殺四方?羅翁,您真舍得放手?”
羅紹環眼皮擡擡,沒吭聲。
……
風頓住了。
绯綢靜止搖曳,如紅色幕布。
仆役高喊“趙大人到——”
聲音拖得老長,似足揚州評話裡的叫闆,一下傳遍院子。
滿院商賈頓時活泛起來,起身抖衣袍、理袖子,拍着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而後你推我搡往外湧,迎在了院子入口處。
蒲承澤站在人群裡,折扇抖開半幅。他瞥了鄭昌融一眼。鄭昌融黑壯的身子往那兒一杵,如廟裡的一尊金剛。
兩人目光一碰,鄭昌融嘴角微揚,露出一絲不鹹不談的笑。蒲承澤的扇子“啪”地合上了,也回了個笑。
趙斐一身青袍官服走來,腰間懸着太府寺的魚符,一晃一晃,卻更襯得他氣勢沉穩,步履從容。
方靖跟在他後頭,穿一襲寶藍圓領袍,步子輕快,掀過一陣風,衣角翻飛。
商賈們伸長了脖子,左顧右盼,偏不見明桂枝。
“明大人呢?”
“狀元郎怎的不來?”
“難不成這認購會不開了?”
“似了,誰舍得這到手的肥肉,大約是逗我們玩兒呢!”
衆人竊竊私語。
紛紛話音裡,趙斐已經走到東側的主席台前。
這主席台是臨時搭的,就是把賬房裡的榆木書案擡了出來,裹了層绛紅色的綢子。
風一過,那綢子便簌簌地抖。
台面上還擺着銅鑼,旁邊放了兩杯茶盞。
衆人陸續回到席裡。
大家目光都聚到這主席台。
有人撇嘴:“搭得寒碜了些,襯不上明大人的派頭。”
也有人點頭:“還挺别緻,這绛紅刺眼,倒把目光都引過去了。”
……
趙斐站定拱手。
“諸位,明大人染恙,今日由趙某代勞。”
聲音不疾不徐,似寒山寺的晨鐘。
威嚴,但聽着舒坦。
片刻,台下一陣騷動。
有人壓低嗓子嘀咕:“明大人不來,這認購會還有啥看頭?”
“确實,少了明大人那點金手,沒看頭,沒看頭……”
也有人擔憂:“這顔玉莊的股權是在明大人手裡,這趙大人拍案的事,衙門能認麼?”
“有道理,有道理,得三思,三思!”
……
但趙斐冷咳一聲,眼角一掃,衆人竟立刻噤了聲。
他這才接着道:“明大人既托付于我,必不叫諸位失望。”話說得沉穩,似塊壓艙石,将亂晃的船鎮住。
底下的人雖靜了,卻還有幾雙眼睛盯着他,掂量他這話的斤兩。
……
競标開始了。
趙斐“咣”地一敲銅鑼,震得他身後的绯綢都抖了抖。
他沉聲道:“綢緞莊二成股份,起價五千兩,每回喊價一百兩。”
話音剛落,顧萬芝率先舉牌,聲音慢悠悠卻擲地有聲:“五千一百兩!”微胖的身子裹在錦袍裡,笑得像個老狐狸。
盧景愉長脖子一抻,喊道:“五千五百兩!”長眉一挑,眼光直直看向顧萬芝,十足挑釁。
姚仲德也不甘示弱,大喊:“五千六百兩!”他個子矮,嗓門卻大,眼露精光,活像鹞鷹盯上黃雀。
場子裡頓時開了鍋。
你加一百,我添兩百。
甚至,有人一喊就是五百兩。
喊價碼的節奏劃龍舟,一槳比一槳更快。
顧萬芝喊得渾身冒汗,腋下全是汗漬。卻偏偏,手裡的喊價牌子舉得穩穩當當。
“八千兩五百兩!”
衆人一時被唬住。
“想清楚啊,諸位!” 顧萬芝環顧四周,一字一頓道:“再加,就不值當了!”
“就加,我偏就加!”姚仲德大吼一聲:“老子今天陪你玩命了,虧錢我也加!”
這兩人本就有舊怨。
話說三年前,他們同時相中徐州一處養桑的沃土。顧萬芝使了些巧勁買下那塊地,也借機擴展了絲韻軒産生絲的規模,搶了姚仲德不少客源。
姚仲德自然忿忿不平,從此兩人結下梁子。
有道是:往日有仇,今日有怨。
姚仲德心裡早憋着一團火,眼下見顧萬芝頻頻加價,再也壓不住怒氣。
他冷笑一聲:“顧萬芝,你那點家底也配?趁早滾回鄉下織粗布吧!”
“啪”!
繼而一摔茶盞,瓷片四濺。
“哎,你這人……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顧萬芝也來了氣,朝他豎眉瞪眼:“我好心好意勸你三思,你還氣上了?你自個好好算算賬,掂量掂量清楚,你那破落鋪子,賣了也不值當八千五百兩!”
“今個兒,你姚爺爺我就算賣了鋪子,我也要跟你頂價!”
“瘋子,你個瘋子!”
“八千六百兩!” 姚仲德一拍席案:“爺我志在必得!”
“哎呀呀,你才加一百兩,擺什麼闊?簡直寒酸!” 顧萬芝嗤笑一聲:“你顧爺我今天讓你開開眼,瞧瞧什麼是闊氣!”
他大喊:“九千兩!還有誰跟?”
滿院霎時人聲鼎沸。
門外,城南的叫賣聲都被比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