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得的,省得的。”老陳連忙應和,心裡卻犯嘀咕:韓主簿向來最是寡言,今日怎麼突然較真起來?
韓恕擱下茶盞,頭也不回地往外走。日光将他背影拉長,筆直如出鞘的劍。
陳掌櫃搖頭不解:“他怎的突然來氣了?”
老李頭嗤笑:“官老爺嘛,都這德行,架子。”
……
未時兩刻,杭州知府官廨。
算珠聲響得清脆,節奏和諧,就像數着某種無人知曉的心事。
韓恕埋首賬冊,眉眼沉靜。
“砰!”
知府傅融猛力推門,大步進來,袍角掀起一陣風。
他抓起茶盞一飲而盡,“哐”一聲砸在案上。
“世風日下!”他咬牙切齒。
算珠聲未停。
“道德淪喪!”傅融又灌了口茶,重重放下。茶水濺出花,卻壓不住他的火氣。
韓恕仍沒擡眼。
“子寬,”傅融終于轉身,盯着這個悶葫蘆:“你不好奇?”
“好奇什麼?”
“好奇我生氣什麼。”
韓恕停下左手算盤,緩緩擡眼:“大人在生氣?”
傅融被他平淡語氣激得更惱:“我還不像在生氣?”眉毛幾乎要飛入鬓角。
韓恕擱下右手毛筆:“大人請講。”
“砰!”
傅融一掌拍在案上:“簡直無法無天!濟南徐霁民來信,說那狀元明桂枝與榜眼趙斐……”
“哦?” 韓恕來了興緻,看向傅融,等他下文。
“他信裡道,這兩人狼狽為奸,在德州設局,想用白銀換糧,哄擡物價!”
“徐霁民陰險狡詐,他的話,未必全真。”
“哼!”
“他嘴裡的壞人,指不定是好人。”
傅融又一聲冷哼:“那你再看看這個!”他從袖中甩出一封信,信紙在空中打了個轉,輕飄飄落在韓恕案前。
“蘇州倪佑安親筆,說明桂枝納了關若頤那番邦女兒,一路招搖過市,毫無體統!”
“大人,”韓恕垂眼掃過信箋,眉頭蹙了又蹙:“此事……會不會另有隐情?”
“隐情?還能有什麼隐情?”傅融給自己添滿茶,一口猛喝,“新科狀元嘛,仗着幾分虛名就輕狂,學那些浪蕩子做派!”
茶盞重重落在案上,發出脆響。
“人不風流枉少年?”他譏笑,“我看,是枉讀聖賢書。”
韓恕不語,默默撥算盤。
規律、細碎的聲響在室内遊走,靜靜宣洩他的惆怅。
……
揚州,栖雲雅閣偏廳。
關倩兮綠眸微眯:“所以,你收留她們,是為讓她們做‘試衣員’?”
明桂枝點頭。
趙斐原本肩膀緊繃,此刻終于松了下來。
“我計劃,在顔玉莊旗下設高端定制的品牌……”
“‘高端定制’?”
“其實與如今裁剪衣裳無異,不過,往後若顔玉莊銷售成衣,那定制衣服的價格便要定高許多,冠之以‘高端定制’的名頭,可名正言順漲價。”
趙斐一下想通其中竅妙,贊道:“真妙!”
關倩兮不知妙在哪裡,隻得看着他倆默契相通,紅唇撇了撇。
“這高端定制的衣裳店,隻招待女賓。”明桂枝展開一張圖紙,是她親手畫的店鋪的平面圖。
她指尖點過精心設計的區域:“試衣員穿新款衣裳走動,貴婦、貴小姐們瞧着喜歡,自然下單定制。”她擡眼,目光灼灼看關倩兮,“待這店打響名聲後,若能辦時裝展,隻邀女客,既體面避嫌,又别出心裁。”
關倩兮綠眸一怔。
她懂。
那些男股東不便插手,明桂枝的“男子”身份也受限,這差事隻能落在她頭上。
“先說好,”她将茶盞一擱,“我隻管幕後。”
“嗯?”
“記賬、管錢那些。”
明桂枝一怔:“你不想主理?”
“我不要,我是你明大人的女人,天天在店裡抛頭露臉,丢你的顔面。”
“可是……”明桂枝還想勸她。
“沒有可是!”
窗邊,流雲散去,陽光忽然射入。
照得人眼痛。
關倩兮别過臉去,綠眸裡閃過一絲晦暗難明的情緒。
半晌,她悶聲道:“每日迎來送往,對貴人強顔,與教坊賣笑有何區别?”
聲音很輕,語氣卻很重:“若傳回蘇州,豈不讓倪家那群人笑掉大牙?”
“無妨,”明桂枝眸光一軟:“你不願也無妨。”
她收起圖紙的動作略一滞,卻仍挂着笑。
“我再想想别的法子安置她們,總有辦法的。”
笑容溫柔得刺眼。
關倩兮隐隐覺得,自己似乎輸了一場沒資格參與的賭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