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中,一老一少君臣對坐,一邊手談一邊說着話。
兩人已經說了幾個來回,都是關于邊關軍情的。
作為父親的軍師祭酒,賀蘭鄞對軍務最是熟悉,不論永業帝問起什麼都是有條不紊地答複,永業帝滿臉贊許。
“這麼多年你父子幾人在邊境抗敵辛苦了,黎民幾十載的的安居樂業多虧了邊境的太平啊!”
永業帝落下黑子,笑呵呵地感慨道。
賀蘭鄞不慌不忙地落下白子,謙恭回道:“陛下謬贊了,我朝百姓能安居樂業邊境的安甯隻是一部分原因,更多的是陛下的勵精圖治、勤政愛民,不然遇上個昏聩無能的君主,就算将士們一身血流盡也換不來這太平盛世,陛下應當正視自己的功績才是。”
一番話說得火候剛好,既不綿軟也不谄媚,姿态磊落地将永業帝的政績擺在高處,聽得永業帝心情愉悅。
“賀蘭錫這大老粗,出了個如花似玉的閨女還不夠,還出了你這般文秀聰穎的兒子,早聞你才思敏捷,若不是為父做了軍師祭酒,來長安怕是得做個狀元!”
賀蘭鄞笑容溫煦,謙虛道:“陛下過譽了,不過微薄才思,想着父親一人操勞辛苦,便想着為其分憂,不過臣沒有什麼上陣殺敵的本事,隻能做做文職了。”
永業帝便是喜歡這樣的小輩,既忠又孝,品性高潔。
“賢侄何必妄自菲薄,有賢侄在,你父親也能松快些。”
一場話下來,永業帝語氣都親近了許多,稱呼上都變作了賢侄,可見歡喜。
“對了,賢侄打算何時歸家?”
被問到這個,賀蘭鄞心中開始措辭,先是答了話。
“聽聞京城上元節繁華,臣準備在這開開眼界再走,順道也多陪阿妹幾日。”
話尾提到了賀蘭妘,心如明鏡的一對君臣都沒有急着說話,永業帝竟在此刻生出了一絲絲愧疚。
畢竟将人家撫育了十幾年的閨女千裡迢迢搶過來,剩下的歲月都很難再見家人,這其實有些不地道,若不是因為自己是執掌天下的君主,怕是賀蘭錫那老小子都能跟他打一架。
剛想說些什麼話寬慰一下,就見本來沉默的賀蘭鄞忽然從席位上下來,撩起袍子鄭重地跪在他面前。
“賢侄這是?”
永業帝一瞬間心中劃過了無數種可能,甚至都在想這小子是不是來求他把妹妹帶回去的,一瞬間開始忐忑。
“陛下寬宥,臣是帶着家父的懇求來的,希望陛下可以耐心聽完。”
“當年母親難産,接生的大夫說隻能活一個,父親忍痛想要護住母親,但奄奄一息的母親說什麼都不願,拼死将阿妹生了下來,并在臨終前叮囑不能因為她的死遷怒阿妹。父親本就不是那樣狹隘涼薄之人,母親故去後,父親含辛茹苦将阿妹帶大,甚至一開始阿妹太小他不放心,指揮作戰時都将尚在襁褓的阿妹帶在身邊。”
“她無憂無慮地長大,父親從未讓阿妹受過一點委屈,因此阿妹性子也不似尋常姑娘那般娴雅姝靜,甚至還有些潑、有些烈,父親深知陛下的用心,想讓陛下安心,便為了大局将阿妹送來。”
“陛下别誤會,臣說這些并非想求什麼過分的要求,隻是但請陛下給予阿妹婚事時可以細細考慮人選,不求那人尊貴無雙,但求夫妻相敬,白首到老。”
話語盡,賀蘭鄞擡眼對上天子肅穆的雙目,兩人一時無言。
……
太子妃帶着賀蘭妘來到了禦花園,雖然還是初春,花品不算多,但看過了一輪荒蕪的寒冬,眼見這片鮮妍,還是心生歡喜。
有“春來第一枝”名号的迎春花正迎風綻放,纖柔的枝條垂着嫩黃色的小花,春意盎然。
各色山茶姹紫嫣紅,讓初春的氣息更濃烈了些。
蘭花嬌嫩,但也在釋放着獨屬于它的秀雅,讓人稱贊它的高潔。
賀蘭妘就喜歡這樣花團錦簇的景象,撫摸着一朵碩大的粉色山茶,歡喜道:“才初春便有這樣多漂亮的花,不敢想到了夏日裡該是多麼繁華的盛景!”
太子妃姿态端莊地走在一邊,雙手微微攏在腹部,看着分外活潑的女郎,輕笑着應道:“是了,在過兩月,上京便會花團錦簇,賀蘭姑娘喜歡牡丹嗎?那時候牡丹也會綻放,還有牡丹宴。”
“喜歡,喜歡,我最喜歡牡丹這般碩大華美的花卉了,可惜涼州氣候不适合牡丹生長,以前家中養過,但是得每日精心伺候才堪堪存活,那等牡丹遍地的盛景是瞧不見了。”
賀蘭妘語氣中帶着惋惜,太子妃便想着寬慰,下意識道:“日後賀蘭姑娘年年都能看到遍地牡丹了。”
說完太子妃愣了一下,餘光瞥見賀蘭家的女郎也怔了怔。
夫君是儲君,太子妃自然清楚一些皇家内情,知道賀蘭家的姑娘來上京是為了什麼。
就是不确定是哪一個,可能是自己的夫君,也可能是五弟,亦或者是其他跟儲君關系緊密的家族。
但她的夫君還是很有可能的,畢竟這門姻親非同一般,握在儲君手中才是最簡單直接的。
沈蘭華不敢去想,也不願去想。
如今一不小心挑出了這事,心照不宣的兩人都沉默了。
一切未塵埃落定,盡管賀蘭妘不想,但說不準聖上一個不留情将她賜婚給了當今太子,那她和眼前這位娴雅溫和的太子妃豈不是……
嘶……
光是想想就尴尬得要命,賀蘭妘強迫自己忘記這茬,準備回去拜一拜她從家裡帶來的西王母神像。
西王母是女仙之首,除了掌握長生、刑罰、陰陽、生育權柄外,也掌管着婚姻與家庭,可以說是守護女子婚姻家庭的女神仙。
西王母的地位僅次于三清,但賀蘭妘認為拜這位女神仙定然比三清更能得到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