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問說着,又笑了。
他起身,幽聲說:“聽海城沒了、攬夜城沒了,如今,盛京也淪陷了。”
“等你們都沒了,我同阿舒的約定也算完成了。”
“這朔風,也便不用我再守了。”
姜問伸手掐住溫準的脖子,力氣逐漸加大。他眼底的紅芒明明滅滅,片刻後,又倏地松開了掐着溫準脖子的手。
“不對。”姜問說:“現在還不能殺你。”
“阿舒同我說過,希望你活得久。”
姜問将向淵劍送到鏡花堂二樓守着元棉,他人則是朝着城主府外走:“你且在這裡再等一等,等剩下的人都死完。”
姜問說:“死前,死前我再帶你走。”
他安慰溫準:“你放心,那一天會很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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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内,翻騰的濃霧随着姜問的離開逐漸恢複了平靜,嗚嗚咽咽地聲音卻依舊不絕于耳。溫準在地面上癱了很長時間,破敗的身體和緩了一些。
溫準沒起身,手指無聲劃過旁邊的一具屍骨,時間久遠,他也分不清這是誰。
姜問瘋了。
元棉死後沒多久他就瘋了。
這是溫準很早之前就知道的事情。
時而正常、時而癫狂,這是姜問這些年裡的常态。
正常時,他會背着元棉的屍體觀風花看雪月。癫狂時,他會自己一個人到處亂跑殺.人。
院子裡的這些人,都是姜問在元棉死後的這些年裡一個人種下的,他們或同元棉起過争執,或隻是偶然間對元棉有過不敬。元棉死後,姜問将他們一一找到并帶回了這裡。
姜問說:元棉一定是因為這些人才厭了這個世界,他要讓元棉看到這些人已經死了,他要元棉回來。
溫準收回手,他仰躺在地上看着鏡花堂二樓的方向,院裡血迹逐漸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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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晚間,鏡花堂外才又有腳步聲響起。溫準仍舊癱在院子裡,不過他肩頭的傷口已經開始自己愈合。
“上上簽。”
姜問走過的時候,溫準氣若遊絲開口。
他頓聲說着當初蔔算出的結果:“諸事、皆宜。”
姜問腳步不停,回了鏡花堂二樓。
身上盡是血氣味,姜問沒進内室,在屏風外面開始細細地收拾自己。
一片黑暗的世界裡,溫準聲音低緩:“這些年裡,我一直在想為何那日我的卦象會出錯,為何棉棉會死。”
溫準知道姜問聽得見。他的生命大抵要走到盡頭了,所以,溫準想在死前将今日來找姜問要做的事情做了。
“半月之前,盛京淪陷,我又蔔了一卦。”溫準怅然,他說:“算的是這一方世界的未來。”
一絲鮮血從溫準嘴角溢出,他恍若未覺,繼續慢慢地說道:“上上簽。”
“峰回路轉,守得雲開見月明之像。”
溫準的聲音越來越低,眼角、鼻腔,雙耳,都有血珠湧出。
他知道姜問在聽,他喃喃:“姜問,就在昨日,我想明白了。”
“我以卦入道,又以命換卦。”溫準說:“我的卦象從不會出錯。”
“這兩次……”溫準的聲音停頓了許久,他才繼續說道:“也一樣。”
嗚嗚咽咽之外,天地間一片寂靜,無人回應溫準,但溫準覺得姜問一定會明白他的意思。
“你總是嫉妒我。”
溫準雙目合上,仿若自言自語:“可她要我活得久一些,也隻是想讓我在死前、在局勢終了時告訴你、告訴你……”
院内,逐漸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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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息。
兩息。
三息之後,溫準被人揪着頭發拽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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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輸了。”
濃霧中,方才“已死”的溫準又緩笑了起來。
溫準聲音極低,他說:“你不如我沉得住氣。”
溫準口中沁血,卻語帶笑意,他難得在姜問面前得意,他說:“棉棉若看到,一定會更喜歡我。”
姜問松手,溫準又重重地砸回了地面。
姜問:“做夢。”
姜問面容隐在暗中,眸中殷紅黢黑交替不斷。他死死地盯了溫準好一會兒,右手掐住溫準又松開、松開又掐住,許久,他聲音沙啞、幽暗,他緩慢地問溫準:“阿舒有什麼話留給你?”
溫準雙目阖緊,緩了好一會兒後,才狀态無比疲累地說出了方才未說完的話:“她說……讓你去盛京。”
溫準喃喃:“去觀瀾居。”
“觀瀾、居。”
溫準的聲音越來越小,數息之後,徹底随風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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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準死了。
死在北荒朔風城城主府鏡花堂外。
除了一隻烏絨小獸短暫地在他的屍體前停了片刻外,他的死沒有引起任何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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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之後,姜問如願死在盛京觀瀾居。
屍消骨融,神魂不存。
“阿舒。”
徹底消散前,姜問眼尾沁出了一滴紅色血淚,嘴角卻緩緩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