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升起一絲無端的惱怒：

“我看你那眼睛倒是好使過頭了，該看的不該看的都能看到，用不着我……”

“喂。”

艾斯沉聲打斷他。那張臉上沒了笑容看起來有些攝人，丢斯也意識到他的語氣不太好，讷讷撇過頭去。

艾斯連忙查看貝琳奈的臉色，發現她竟然歪嘴一笑。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貝琳奈凹出一個（自以為）邪惡的表情：“你想的沒錯，我就是這樣以窺視别人不可告人的難堪事為樂，并加以嘲笑的人。”

“貝琳奈……”艾斯以為她在賭氣，卻見她緊接着故作惋惜。

“但是很可惜，至少今天并沒有這個機會。”

“我所知的範圍裡，你過去的經曆、你的選擇、你的夢想，沒有任何一處能叫人看不起的地方。所以沒辦法，隻好放過你了。”

完全預料之外的回答讓丢斯睜大了眼，他擡頭看向貝琳奈，看見她臉上那并無譏諷之意的笑容。

那眼神徹底激發了他心中的酸澀，他垂下眼：“你又知道什麼……正相反才對吧，我的過去的人生沒一處叫人看得起的。”

在家裡一直是不争氣的幺子，親人不喜，同齡人裡也格格不入，一邊做着不切實際的夢，一邊不情不願地被家中擺布。讨厭周遭人的市儈，自己卻也沒能做出過什麼證明自己的事迹。

直到最後也沒能讓他們另眼相看，逃避一般地離開了家鄉，被大海的浪濤吞沒……

“……這就是我的生活。”他自暴自棄般全盤道出。

“像你們這樣強大的、有不可思議的力量的家夥一定不會明白吧！這種一直被否定，連親生父母都對你不屑一顧，窒息一樣、哪裡都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所的感受！”

面對丢斯發洩的诘問，艾斯回答：“啊，這種感受我再清楚不過了。”

丢斯感到意外，出聲的竟然是這個一直陽光開朗，仿佛不知自卑為何物的傻小子。

“你？别開玩笑了……”他剛想斥責對方虛僞，然而看到艾斯的表情後卻不由地啞了火。

少年半張臉掩藏在壓低的帽檐之下，神色前所未有的陰郁。

“我從沒見過父母的臉，他們都在我有記憶之前就死了。可我的……”他停頓下來，僅僅是按照世俗的關系去稱呼那個人都讓他難以啟齒。

“那個男人……”他最終道，“是個罪大惡極之人。”

“所有人都說那個人若要是有孩子，都不應該降生于世，要是已經存在于這世上了那最好自覺點去死。”

艾斯的語氣平靜像是訴說旁人的事一般，然而丢斯卻清楚對方此時與他分享的，定然是内心深處的隐痛。

罪大惡極之人。

他順着着艾斯的話聯想。

能被稱為罪大惡極的，大概是哪個聞名四海的大海賊吧。

東海的大海賊，東海哪裡有什麼大海賊……

不，不對，有一個。

丢斯因自己的猜想而瞪大了眼睛。

不會吧……

然而在他進一步想下去之前，貝琳奈的聲音插了進來：“我也是、我也是！我都快忘了父母的長相了。”

她的聲音簡直雀躍的不合時宜。

“那兩個人不怎麼喜歡我這個樣子，彼此的關系原本也不大好，于是很早就把我丢給老人分道揚镳、各奔前程了。嘛，不過基本的撫養費還是有給的，也不算太壞。”

少女輕描淡寫地交代了凄慘的家庭狀況，丢斯聽得啞口無言。她還樂呵道：

“哈哈，恭喜丢斯先生，在西克西斯島比慘大會榮獲第三名的好成績，打敗了0%的競争者！”

然後在丢斯逐漸紅溫的眼神攻擊下，貝琳奈即刻收皮：“不開玩笑了，我知道苦難不是用來比較的，我也無意看輕你，隻是想讓你别把那些事想得那麼重罷了。”

“因為你想啊，這些事情現在都已經在我們身後了不是嗎。”少女的眼裡亮起某種近乎是煽動人心的希望。海風也像是配合她的話語一般，應着召喚而來，她張開雙手：

“你已經在大海上了啊！”

“不用回頭看也可以，我們會一直前進。完成環繞世界旅程，最後回到最初起點的時候，那時的我們一定已經收集了世界能給予的所有勇氣。”

“是啊。”艾斯着加入了貝琳奈的暢想，了無陰霾的笑容回到他的臉上。

他像是說着什麼普世的真理一般：

“心有不甘的話，那就隻有向前一條路！”

“現在無法喜歡上自己也無所謂，把這問題丢給未來吧，未來的我們會比任何人都驕傲自由！”

丢斯怔怔地望着他們，腦子裡忽然冒出一個想法——

若是這樣的兩個人，還未踏上旅途就這樣死在這裡，那一定會是一個讓他死了都無法瞑目的爛故事。

“啊啊啊啊！！”

藍發少年突然爆發，大叫着瘋狂搓揉自己的頭發。

憑什麼！都落到這種絕境了……

憑什麼自作主張在别人的心中點燃期待啊！

真是的，這兩個家夥……他擡起頭兇狠地看向兩人。

“絕對不能給我在這裡就完蛋啊！可惡！！”

“不管是造船還是上天什麼的，我都幹了！”

丢斯感到自己的理智在默哀，竟然連他也被傳染說起了這種毫無根據的蠢話，可心髒卻已止不住的幹勁十足地跳動起來。

那是名為夢想的心疾，一旦發作，便無法停止。

他隻好順從這股悸動，破罐破摔地指着對面兩人：

“等我想出辦法把我們從這個鬼地方弄出去，你們兩個就欠我一筆。在我的小說完成之前你們兩個休想撇開我！”

那雙面具下的眼睛，雖然多少有點氣急敗壞，卻已尋不見消極的神色。

貝琳奈和艾斯對視一眼，然後高舉起拳頭。

“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