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月慈心裡有些亂,案卷是看不下去了,他幹脆拿出私人手機,打開了社交軟件。被大量無用的垃圾信息流塞滿,也總比被往事纏繞裹挾,墜入情緒深淵要好。
漫無目的地刷新着,首頁突然蹦出來一個熟悉的ID:觀心
這是一個做科普的賬号,深入淺出地講解最基礎的心理學知識。
這條最新動态是私信分享。
“借着這封私信跟大家聊一聊軀體化……”
點開圖片,是一個粉絲說自己抑郁軀體化被誤診的經曆。投稿人說自己在最終被确診為軀體化那天,心裡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原來我隻是抑郁到身體有了反應,原來我不是得了絕症,原來我還有的治……”
郎月慈讀完那封私信,又把觀心的整篇回複從頭到尾仔細讀了一遍。
…………
“如果你發現自己有情緒上的問題,請不要諱疾忌醫。在網上看一些不确定是否真實的科普(這其中也包括我的科普),不如走出門找到專業的精神科醫生為你做一個診斷。”
…………
“在許多的私信中,我看到了你們的不安與惶恐,也看到了你們的掙紮與煎熬。我在打下‘請盡快就醫’這幾個字時,并不是在推卸責任,而是真的在告訴你們,專業醫生的診斷是一切治療的開端。”
…………
文章的最後,是熟悉的落款——
“我是觀心,觀察心理現象,關注身心健康。”
郎月慈點進觀心的主頁,往下滑了兩下,發現觀心最近沒有更新很多,大概是工作忙了。按照以前的習慣給觀心最近的幾條動态點了贊之後郎月慈并沒有退出,而是在觀心的主頁搜索了關鍵詞“軀體化”。關于這方面的科普很少,總共隻有五條,除去最新分享的那條私信以外,剩下四條中有三條是單純的科普,剩下一條倒是提到了如何應對,但仔細看下去,全都是長期應對方法,比如遵醫囑吃藥,調整作息或适當運動。
郎月慈鎖了屏,不再去看。
淩晨兩點,黎嬴被衛生間連續不斷的水聲吵醒,她愣了愣神,确定聲音來源後連忙推醒丈夫。武甯打開門走了出去,正好撞見從衛生間裡出來的郎月慈。
“小慈?!”
“别……别讓媽聽見……”郎月慈攥着武甯的手臂,顫抖着說道。
“我扶你回屋。”武甯立刻摟住他,把他送回到床上。
蒼白的臉色,通紅的眼睛,不停顫抖的雙手,還有急促的呼吸,無一不訴說着郎月慈此刻的痛苦。然而即便是這樣,他也一聲沒吭,隻是抱住枕頭,咬牙挺着。
“小慈,放松,哭出來,哭出來就好了。”武甯一遍遍安慰着,拍撫着,“沒事的,爸媽在樓下,聽不見的,哭出來吧,哭出聲來。”
黎嬴在确定女兒熟睡之後也走進了郎月慈的卧室,她蹲到床邊,替郎月慈擦掉眼角的淚:“小慈,很難受嗎?”
“姐……”郎月慈哽咽着,“我……我夢見……我夢見他們了……”
“你念着他們,他們也記挂着你,他們就是來看看你,沒有别的意思。”黎嬴低聲說道。
“為什麼隻有我還活着……為什麼啊……”郎月慈的情緒終于崩潰。他把頭埋在枕頭裡,哭出了聲。
黎嬴也紅了眼眶,她無助地拍着郎月慈,寄希望這樣機械的動作能起作用,哪怕一點也好。
不知過了多久,哭聲減弱,抽搐和顫抖的頻率也降低了。武甯嘗試着幫郎月慈翻動身體,好在郎月慈沒有抵抗,又或者,已經無力抵抗,總之,武甯成功幫郎月慈翻了身,讓他平躺在了床上。
郎月慈半閉着眼,任由武甯擺弄着自己的身體。黎嬴去衛生間擰了熱毛巾出來,小心地替郎月慈擦臉。
“給你領導打電話請個假吧?”黎嬴輕聲問道。
“我累了。”郎月慈喃喃道。
武甯和黎嬴對視一眼,說:“要不我送你回家?就跟爸媽說有案子得出現場,然後我送你回家好好休息。”
沉默了好一會兒,郎月慈閉上眼,翻了身沒再說話。
“算了。”黎嬴說道,“大半夜的再怎麼小心也肯定會吵醒爸媽的,這理由也說不過去,明早再說吧。我跟你姐夫先回去睡了,你也抓緊時間休息,明早我們來叫你。”
郎月慈沒有回答。但黎嬴知道,他這是默認了。
夫妻二人悄聲退出卧室,武甯還有些擔心,黎嬴卻說:“他不會同意半夜折騰你的。這孩子從來都是這樣,一點不肯麻煩人。好在他這麼哭完肯定沒力氣再幹什麼,就算是睡不着他也跑不了,給他自己調整的空間吧。”
清晨,郎月慈仍舊是比鬧鐘先醒。起床洗漱完,他已經歸于平靜。除了眼睛有些紅腫以外,完全看不出昨夜崩潰過。從父母家離開時誰都沒吃早飯,各自開出小區之後就換了車,武甯開車送女兒去學校,黎嬴則開車送郎月慈回家。
回到熟悉的環境,郎月慈也放松了下來,他抓了毯子披在身上,然後蜷縮在沙發上。
“不再睡會兒?”黎嬴問他。
郎月慈搖頭。
“小慈,聽姐一句話,去看看吧。”黎嬴坐到他身邊,“我們都不是專業的,真的幫不了你太多。你這樣的情緒波動還有失眠已經持續很久了,你自己也知道這不正常。如果你遇到嫌疑人的時候被觸動情緒,那該有多危險?你自己危險,你的同事也危險,是不是?”
“姐,我想吃你做的炝鍋面。”郎月慈說。
小時候父母工作忙,家庭重組後黎嬴又當姐又當媽,經常給郎月慈做飯,做的最多的就是炝鍋面。
聽到郎月慈這麼說,即便是知道他在轉移話題,黎嬴也還是起身去了廚房。
黎嬴很快從廚房端了面條出來。郎月慈接過碗,輕聲道:“以前我每次生病的時候你都給我做炝鍋面。”
“是啊,這些年倒是沒怎麼做了。行了,趕緊趁熱吃,不然一會兒坨了。”
郎月慈吃了一口面,低着頭說道:“姐,我知道我病了,可我不能去看。我這樣去了醫院肯定會被開藥,吃了藥我就廢了。那些藥的副作用會讓我遲鈍。我已經沒有戰友了,我不能再沒有工作了。”
“可你這樣就真能工作了嗎?”
“最起碼我能看到接觸到案子,我還能穿着警服。”
黎嬴歎了一聲,輕輕摸了摸郎月慈的頭發:“你自己決定。隻是,如果你真的感覺不好,記得你還有爸媽,還有我。”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