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施也先是在洪剛的陪同下去向領導彙報情況,又要了晨西毒案的詳細卷宗,然後才坐高鐵回到容新。
他沒讓人來接,自己打車去了市局。進了辦公室卻沒看到郎月慈,張尚翔主動解釋道:“郎哥請病假了。他有靈活病假,随時可以休息。”
施也親眼看見過郎月慈身體不舒服時候的樣子,他知道那做不得僞。沒多思考,施也拿出手機給郎月慈發了信息:【聽說你請病假了,身體還不舒服嗎?】
手機沒收到回複,耳邊卻有了不和諧的聲音。
“一等功就是牛啊!平常踩點上下班,一個不開心就請病假,不出現場不加班不值班。這日子過得就是舒坦啊,不知道的還以為刑偵支隊成養老支隊呢。”不用擡頭就知道,這是韋亦悅。
施也放下手機,彎起手指,輕輕敲了兩下桌面,道:“韋亦悅,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清,再說一遍。”
很平靜的一句話,卻帶着不怒自威的氣勢。
聽到這話的徐聖昭不由得縮了下脖子,而後把自己的身體蜷縮起來,埋在辦公桌上,盡量把自己融為背景闆。她的辦公桌就在韋亦悅的側面,剛好處在能被施也目光“掃射”的範圍内,甚至由于位置原因,她幾乎是正面面對施也,連個緩沖都沒有。
當然,施也這一句話吓到的不止是韋亦悅,就連沒被點名,又在施也身後的張尚翔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後背。
“我……那我沒說錯嘛!他不就是踩點上下班,還不……”韋亦悅側過身看向施也,下意識地反駁,不過他這句話終究是沒能說完。不僅沒說完,在施也的注視之下,韋亦悅的氣勢越來越弱,而整個辦公室内也已經安靜到了極緻。
死一般的沉寂蔓延開來,沒有人敢出聲解圍,甚至所有人都像被定住一樣,連動都不敢動。至于當事人韋亦悅,他的汗毛都已經立起來了。他不是不知道這個時候該服軟,但支隊其他人對他一直都是包容的,這樣的慣性讓他覺得頂了嘴也沒什麼。但此刻,對上施也不容置疑的目光,他才意識到,這次大概沒有人來救他了。
施也已經收起了慣常的溫柔随和,眼神犀利如刀鋒,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之下,韋亦悅覺得自己仿佛已經赤身裸|體,甚至,已經褪去了皮囊。
施也好像是在看自己,又好像已經看到了更深層的東西,“被看穿”原來是這樣可怖的感覺,韋亦悅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此刻隻有一個感覺,絕望,絕望地等待着即将降臨到自己身上的風暴。
施也的語氣仍舊很平靜,聲音也并不大,此刻卻是擲地有聲:“我印象中‘紀律嚴明’這四個字并沒有從警察誓詞裡删除。而你們這棟大樓,進門的标語裡也還有這四個字。服從命令聽指揮是紀律部隊最基本的素質要求。郎月慈打了報告,組織批準了他的病假申請,一切合情合規。至于你剛才言語裡提到的一等功,那更是經過組織批準認定的。你剛才的話,以及這段時間我所見的所作所為,在我看來,是在質疑組織的決定,不服從組織的安排,也是在破壞組織的紀律。”
韋亦悅咽了下口水,沒敢出聲。
屋内再次安靜了下來,就這樣足足過了五分鐘,在韋亦悅已經被施也盯得瀕臨崩潰的時候,馬博說了話:“施教授,小韋就是嘴快,您别介意。”
“我當然不會介意。”施也看向馬博,“我是受省廳邀請來貴支隊協助辦案的。案子結束我就走,貴支隊的梯隊建設與我無關。我不關心你們支隊内部的人際關系,更不會成為有心人手裡的刀。”
說完這句話,施也又把目光轉回到韋亦悅身上:“如果你真的對隊裡成員有不滿,完全可以走内部渠道投訴建議,沒有必要當着我一個外人的面陰陽怪氣。你的話說給誰聽,落在誰的耳朵裡,想要達到什麼目的,你自己心裡清楚,别人也不是耳聾眼瞎。拉幫結派搞小團體是極其幼稚的行為,我是真沒想到,這種我學生都不會做的,自以為是又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會發生在一個單列市的市局支隊裡。”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李隆走進來:“都在呢?诶施教授回來啦?!太好了我正好有件事想請教您,關于那個書櫃的複原,您現在方便嗎?”
很明顯,李隆是來解圍的。
施也知道自己該說的能說的都已經說了,剩下的話再說出來就是越權,他也沒那個多管閑事的心思,于是轉向李隆,回答道:“當然方便。去您辦公室吧,正好我也帶回來了别的東西要給您和成支看。”
等施也走出辦公室,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與此同時,走出辦公室後李隆拉着施也說:“您别生氣,這韋亦悅就是嘴上沒個把門的。”
“生氣倒不至于。”施也說道,“他有沒有把門的其實跟我也沒多大關系。如果他是無意的那最好,要是故意的,那真得留心意識形态問題了。再怎麼說也不能拿一等功出來說事。郎月慈的一等功是半條命換來的,背後還有晨西毒案那樣的大案,這種事不能不嚴肅。”
“确實。您說的對,過後我會批評他。”
施也道:“我越俎代庖了。”
“沒有沒有,這真沒有。确實是韋亦悅太離譜了。”李隆把郎月慈帶進辦公室,“成支馬上回來,咱們先說說那個複原圖?”
“好。”
辦公室内,徐聖昭坐了起來,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我的媽呀……我汗都下來了。真難想象,我要是施教授的學生,上一節課我得脫層皮。”
馬博走到韋亦悅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原本是想給他安慰,沒想到韋亦悅還沒回過神來,被拍得險些跳起來,接着就捂住胸口趴到了桌上。
徐聖昭起身去接了杯溫水放到韋亦悅桌上:“這下長記性了吧!你說你,平常也就算了,你跟施教授頂嘴,想也知道沒你好果子吃。”
韋亦悅低聲嘟囔道:“我怎麼知道他那麼向着郎哥啊……”
徐聖昭:“他就算不向着郎哥,你也不該當他面說那種話。關起門來再怎麼鬧都是咱們隊内的事,家醜不能外揚,這點兒道理你不懂?更何況那天他都點過你了,你還不老實,現在挨了罵,我是不是得說你一句活該?”
“你……!”
“小昭說得沒錯。”馬博輕輕推了下韋亦悅的頭,“他說來這裡協助調查,你就真以為是協助,不把他放在眼裡?郎哥在施教授來這裡的第一天就告訴過你了,他們倆一個公大教授,一個公大學生,即便在學校時候沒有交集,四舍五入的也是師生關系。你看到的是聯考裡還有公大畢業的考不過省警院的,但你沒看到的是每年省廳給部直院校多少名額,你更沒看到的是每年各地往公大送多少脫産進修的學生。你就敢保證他永遠不會成為你頂頭上司的老師?他不跟你計較那是站在他的角度沒必要,你對他産生不了任何影響,但沒必要不代表沒能力。還有,你沒聽他最後說的那句話嗎?那已經不是在說你一個人了,是說咱們整個支隊。他是省廳請來的,案子結束之後省廳不可能不管不問,人家到時候跟省廳領導坐下來聊天,萬一在說完案子之後順便說一兩句支隊的情況,到時候你覺得誰臉上挂不住?誰最後遭殃?!”
“嘶……”徐聖昭深吸了一口氣,試探着問道,“馬哥,施教授應該不會多說吧?”
“那我可真說不準。我看不懂他。”
後面這段對話沒被張尚翔錄下來,在家歇病假的郎月慈自然也無從知曉。此時的他正半靠在床上看張尚翔發來的“現場轉播”。
“小慈,來吃點水果吧。”
“嗯。媽您别忙了。”郎月慈把手機扣在床上,準備起身。
“坐着坐着,别起來。”梅茹把一盤切好的水果放到郎月慈手中,“看什麼呢這麼高興?”
“沒什麼,同事發來的視頻。”
梅茹給郎月慈拉了下蓋在腿上的薄被:“一直沒怎麼聽你提起現在的同事,沒什麼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