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敲打窗戶的聲音像無數細小的鼓點。
張程晰第三次查看手機上的天氣預報,紅色警報依然沒解除。這場突如其來的台風打亂了樂隊所有行程,把他們困在南部城市的廉價旅館裡。更糟的是——他看向床上蜷縮的身影——林嘉南從今早起就開始發高燒。
"39度2。"蘇雯收起體溫計,眉頭緊鎖,"醫務室說台風天過不去,給了點退燒藥。"
張程晰接過藥袋,塑料包裝在他掌心沙沙作響:"謝謝,你去休息吧。"
蘇雯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床上的人:"他...可能會說些奇怪的夢話。上次小雨發燒時——"
"我知道。"張程晰打斷她,不想聽那些關于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刻闆印象,"他隻是發燒。"
門關上後,房間裡隻剩下雨聲和急促的呼吸聲。張程晰輕手輕腳地坐到床邊,林嘉南的臉在昏暗台燈下泛着不自然的潮紅,黑色額發被汗水浸透貼在額頭上。他緊閉着眼睛,睫毛不停顫動,像是在經曆什麼可怕的夢境。
"嘉南?"張程晰輕聲喚道,"吃藥了。"
沒有回應。他小心地托起林嘉南的後頸,将藥片送到嘴邊。林嘉南的嘴唇幹裂發熱,碰到張程晰指尖時無意識地抿了一下。這個細微的動作讓張程晰心跳加速,但他很快提醒自己現在不是心猿意馬的時候。
"喝水。"他托起水杯湊到林嘉南唇邊。
藥片總算咽下去了。張程晰剛松一口氣,突然聽到一聲模糊的呓語:"...别打我..."
這句話像刀片劃過胸口。張程晰放下水杯,輕輕撥開林嘉南額前的濕發:"沒人會打你,我在呢。"
林嘉南的眉頭皺得更緊,頭在枕頭上不安地轉動:"...地下室...太黑了..."
張程晰想起那張藏在節拍器裡的照片——十歲的林嘉南被鐵鍊鎖在地下室鼓凳上。他握住林嘉南滾燙的手,發現即使在昏迷中,對方的手指仍保持着敲擊鼓點的動作,機械而精準。
"沒事了,都過去了。"他摩挲着那些指節上的疤痕,輕聲哼起《鏽蝕》的旋律。
林嘉南的呼吸似乎平穩了一些。張程晰起身去浴室浸濕毛巾,冷水沖過他發燙的手指。鏡子裡的自己眼眶發紅,看起來比發燒的人還糟糕。他深吸一口氣,捧着冰涼的毛巾回到床邊。
輕輕掀開被子一角,張程晰愣住了——林嘉南在睡夢中卷起了睡衣袖子,露出的手臂内側布滿縱橫交錯的疤痕。不同于手背上那些舊傷,這些痕迹排列得過于整齊,明顯是刻意為之。最新的一道還泛着粉紅色,可能是不久前才添的。
"天啊..."張程晰的指尖懸在那些傷痕上方,不敢觸碰。
這就是為什麼即使在最熱的夏天,林嘉南也從不穿短袖。這就是為什麼他總是戴着那副黑色手套。這就是為什麼他抗拒所有人的觸碰——不是為了保護别人,而是為了隐藏這些秘密的自殘痕迹。
冰毛巾"啪"地掉在地上。張程晰跪在床邊,小心翼翼地卷起另一隻袖子——同樣的景象。左臂内側的疤痕甚至更深,有幾道呈現出可怕的白色隆起,像是反複切割同一位置留下的。
"為什麼..."他喃喃自語,喉嚨發緊。
林嘉南突然劇烈掙紮起來,像是陷入了更可怕的夢魇。他的手臂在空中胡亂揮舞,差點打到張程晰的臉。
"不要!不要鎖着我!"他的聲音尖銳得不似人類,"蟲子...全是蟲子..."
張程晰試圖按住他的手腕,卻被狠狠甩開。林嘉南的指甲開始抓撓自己手臂上的疤痕,力道之大立刻在皮膚上留下血痕。張程晰撲上去抓住他的雙手,卻被一股蠻力掀翻在床上。
"爸...求你了..."林嘉南的聲音突然變成哀求,淚水從緊閉的眼角滑落,"我會好好打鼓...别關着我..."
張程晰的心碎了一地。他改用身體重量壓制住林嘉南,防止他繼續傷害自己。這個姿勢讓兩人幾乎臉貼着臉,他能嘗到對方眼淚的鹹味,能聞到高燒帶來的苦澀氣息。
"嘉南,醒醒!"他輕拍對方的臉頰,"你不是在地下室,你在旅館,和我在一起!"
林嘉南的眼睛突然睜開了,但瞳孔渙散沒有焦點。他盯着張程晰,卻像在看另一個人:"...爸?"
"不,我是張程晰,你的..."
話沒說完,林嘉南突然劇烈掙紮起來,牙齒狠狠咬住下唇,鮮血立刻滲了出來。張程晰情急之下,直接将手掌塞進他嘴裡。
"咬我!"他命令道,"别咬自己!"
掌心的劇痛讓他眼前發黑,但林嘉南真的松開了自己的嘴唇。鮮血的味道在口腔裡彌漫開來,林嘉南的眼神突然清明了一瞬。他松開牙齒,驚恐地看着張程晰流血的手掌。
"晰...哥...?"他的聲音虛弱而困惑。
"是我。"張程晰忍着痛微笑,"歡迎回來。"
林嘉南的目光移到張程晰被咬傷的手,又看向自己被卷起的袖子,臉色瞬間慘白。他試圖掙脫,但高燒和藥物讓他虛弱不堪,隻能像隻受驚的小動物般發抖。
"别看..."他哽咽着說,眼淚再次湧出,"太醜了..."
張程晰沒有放開他,反而抱得更緊:"不醜。"他親吻林嘉南滾燙的額頭,"就像《鏽蝕》裡唱的,傷痕是光進入你的地方。"
林嘉南在他懷中僵住了,似乎無法理解這種無條件的接納。他的呼吸急促而混亂,手指無意識地抓緊張程晰的衣襟。
"為什麼...不逃走?"他艱難地問,"我可能會...傷害你。"
張程晰展示着自己流血的手掌:"這點小傷?我還經曆過更糟的吉他弦事故呢。"